意识如同沉溺在无边无际的冰冷深海,不断下坠,又被某种力量艰难地拉回现实的岸边。剧痛是第一个回归的感觉,并非之前那种撕裂般的尖锐痛楚,而是一种更加深沉、仿佛每一寸血肉骨骼都被彻底碾碎后又勉强重塑的钝痛,无处不在,绵延不绝。
我艰难地睁开仿佛重若千钧的眼皮,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阿土那间简陋木屋的屋顶,熟悉的潮湿木材和草药气味钻入鼻腔。窗外,依旧是黑瘴泽那永恒不变的铅灰色天光,仿佛时间的流逝在这里都变得缓慢而凝滞。
我没死?我还活着?
这个念头如同火星,瞬间点燃了我近乎枯竭的意识。我尝试移动手指,一阵强烈的酸软和刺痛传来,但至少,身体恢复了最基本的控制。
我立刻将意识沉入体内。
经脉如同被洪水肆虐过的河道,宽阔了数倍,却布满了细微的裂痕,依旧传来阵阵抽痛。五脏六腑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冲击,但似乎正被一股温和而冰冷的力量缓慢滋养修复着。
而我的丹田,当我“看”向丹田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里,原本旋转不休的异变魔丹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枚约莫拇指指甲盖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幽暗、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漆黑晶体。它并非规则的球体,而是棱角分明,表面布满了极其复杂、看一眼就令人头晕目眩的天然刻痕,整体形态竟与我那半块“狱”字令牌有几分神似!
在这枚漆黑晶体表面,一个由暗红色光芒构成的、复杂而古老的符文虚影正缓缓流转,散发出一种苍凉、浩瀚、却又与我紧密相连的气息——那是祖灵的印记!
这……就是全新异变后的“狱丹”?
我尝试着催动它。狱丹微微一颤,表面刻痕亮起微不可察的幽光。一股精纯、冰冷、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与威严力量的魔元力流淌而出,所过之处,经脉的刺痛被迅速抚平,肉身的损伤加速修复,甚至连神魂都感到一丝稳固和清凉。
这股力量,远比之前的魔丹更加精纯、强大,而且似乎更容易操控?少了几分暴虐,多了几分深邃和秩序?
更重要的是,识海中那片区域,原本盘踞着幽冥血咒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净化后的清明感!
血咒真的彻底消失了!百骨的那丝感应也断绝了!
巨大的喜悦 如同暖流般涌遍全身,几乎让我落下泪来。压在心头最大的巨石,终于被搬开了!
但喜悦之余,是更深的震撼和疑惑。
这枚“狱丹”到底是什么?它似乎完美融合了原本魔丹的特性、祖灵之脐的力量、以及那“狱”字令牌反馈回来的神秘能量?它表面的祖灵印记又意味着什么?仅仅是识别标志,还是某种权限或者契约?
我回想起昏迷前系统那断断续续的提示——“尝试引导能量构建‘伪·祖灵印记’”。看来,系统在最后关头,借助令牌和祖灵之力,成功塑造了这东西,不仅救了我的命,似乎还让我因祸得福?
就在我仔细感知着狱丹的奇妙变化时,木门被轻轻推开,阿土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走了进来。
看到我醒来,她那双总是平静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但很快又被凝重所取代。
“你醒了?比婆婆预计的早了一天。”她将药碗放在床边,“感觉怎么样?你昏迷了三天。”
三天?我竟然昏迷了这么久?
“还好死不了。”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无力。阿土上前扶了我一把,将药碗递到我嘴边。
那药汁味道极其苦涩,还带着一股浓烈的土腥味,但入腹之后却化作一股温和的暖流,有效缓解了体内的虚寒和剧痛。
“多谢。”我由衷地说道,若不是她最后将我带回来,我恐怕早已死在沉眠之地。
“是你自己命硬。”阿土摇摇头,语气依旧平淡,但看我的眼神却多了一丝复杂难明的意味,“婆婆来看过你几次,说你体内的‘死种’变了,染上了祖灵的气息,福祸难料。你……真的得到祖灵的洗礼了?”
我点了点头,没有隐瞒:“血咒已经消除了。至于这新生的力量我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我抬起手,尝试调动一丝狱丹之力,指尖萦绕起一缕极其微弱、却带着沉重威压的漆黑能量。
阿土看着那缕能量,瞳孔微微一缩,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露出敬畏交加的神情:“这力量很像祖灵之脐的感觉,但又更冷,更深。”她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那些外人呢?”我收起能量,关切地问道。
“跑了。”阿土脸色沉了下来,“用了某种邪门的血遁之术,代价不小,但没能留下他们。婆婆说,他们仪式虽然被打断,但还是窃取了一丝祖灵的本源煞气,后患无穷。”
我的心也随之一沉。果然还是让他们跑了。
“黑瘴泽现在情况怎么样?”我想起了祖灵最后的愤怒。
阿土的脸色更加难看,她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
呜——呜——比之前更加凄厉、更加狂躁的呜咽风声立刻灌入屋内,其中夹杂着令人心悸的妖兽咆哮和某种仿佛大地痛苦呻吟的低沉轰鸣!
空气中的瘴气明显变得更加浓郁和暴烈,甚至隐隐透出一丝不祥的暗红色。
“从那天之后,泽里就彻底乱了。”阿土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焦虑,“祖灵的愤怒没有平息,反而越来越强。瘴气变得更具攻击性,很多平时躲在深处的可怕东西都开始躁动,甚至相互攻击。村子靠着祖灵柱还能勉强支撑,但外面的情况已经很危险了。巡泽的叔伯们都不敢走远了。”
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神无比严肃:“婆婆说,祖灵受伤了,而且很愤怒。那些外乡人窃取的力量和进行的亵渎,可能动摇了祖灵沉睡的根基。如果再不想办法,整个黑瘴泽的平衡可能会被彻底打破,到时候这里将变成真正的死地,甚至可能波及到泽外的世界。”
我的心猛地揪紧。没想到后果如此严重!是因为我的洗礼,还是因为那些外乡人的仪式?或许两者皆有。
“婆婆有没有说该怎么办?”我急切地问道。
阿土沉默了一下,低声道:“婆婆这几天一直在祖灵柱下祈祷,试图安抚祖灵,但效果甚微。她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祖灵的力量因你而动,那‘钥’的碎片也与你融合。或许只有你,才能真正平息祖灵的愤怒,甚至修复祖灵的损伤。”
我?我能做什么?就在我茫然之际,丹田内的那枚漆黑狱丹,忽然毫无征兆地、自主地轻轻震颤起来!表面那个祖灵印记散发出温和的微光。
与此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深深疲惫、痛苦以及一丝期盼的苍凉意念,仿佛跨越了无尽空间,直接萦绕在我的心间。
那不是清晰的语言,而是一种更加本能的、如同呼唤般的情绪波动。
它来自地底深处来自那受伤的祖灵之脐!
它需要力量?需要安抚?需要某种连接?
我福至心灵,猛地抬起头,看向阿土:“带我去祖灵柱!现在!”
阿土没有多问,立刻点头。
她搀扶着我,再次走出木屋。村子里的气氛比之前更加压抑,几乎看不到人影,所有人都躲在了屋子里。唯有中央那根祖灵柱,依旧散发着恒定的幽光,但仔细看去,那光芒似乎也比之前黯淡了一丝,柱身上甚至出现了一些细微的、仿佛干涸土地般的裂纹。
我们来到祖灵柱下。那股苍凉古老的气息更加清晰,但也更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焦躁和痛苦。
我示意阿土松开手,独自一人,艰难地、一步一步地走到祖灵柱前。
我伸出双手,缓缓地、郑重地按在了那冰冷粗糙的柱身之上。
下一刻——嗡!!!仿佛触碰到了某种开关!我丹田内的狱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起来!表面的祖灵印记光芒大盛!
一股庞大却不再狂暴、反而带着一种同源亲和感的祖灵之力,通过祖灵柱,汹涌地涌入我的体内!这一次,它们没有再破坏,而是如同百川归海般,尽数被那枚漆黑的狱丹贪婪地吸收!
狱丹表面的刻痕越来越亮,颜色变得更加深邃,其形态似乎也愈发凝实。它就像是一个饥饿了太久的孩子,疯狂地吮吸着这来自同源的力量!
而随着力量的灌注,那股萦绕在我心间的、祖灵的痛苦和焦躁意念,竟然缓缓地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被安抚后的舒缓和平静?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祖灵柱传递来的力量虽然庞大,但其核心却透着一股虚弱和“干涸”。它就像一位受伤的巨人,正在将自己残存的力量分享给我,或者说注入我这个特殊的“容器”?
这个过程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当最后一股力量注入完毕,祖灵柱的光芒彻底稳定下来,虽然未能恢复鼎盛,但不再黯淡闪烁。柱身上的细微裂纹也仿佛被某种力量滋润,不再扩大。
周围那狂躁的风声和呜咽声,似乎也减弱了不少。
我缓缓收回手掌,感受着体内那枚变得更加沉重、强大、且与整个黑瘴泽隐隐产生了一种奇妙联系的狱丹,心中明悟。
我,似乎成了祖灵与外界的一个特殊“接口”?或者说,一个临时的“蓄电池”?
祖灵将其部分力量寄存于我身,一方面是为了安抚自身的躁动,避免力量失控导致更严重的崩溃;另一方面,或许也是……希望我能做些什么?
那苍凉的意念再次传来,这一次,少了许多痛苦,多了几分清晰的指引。
它指向两个方向。
一个,是泽外广袤的天地,传递着一种催促和期盼——去寻找,去成长,去变得更强……
另一个,则指向鬼哭林的更深处,沉眠之地的下方,传递着一种警告和渴望——那里有未尽的危险,也有完整的“钥匙”?
完整的钥匙?难道是指“狱”字令牌的另一半?!
逆推之路,仿佛在这一刻,又指向了全新的、更加广阔的方向。
我看着身旁神色稍缓的阿土,又感受着体内那枚与这片土地命运相连的狱丹。
我知道,我与黑瘴泽的缘分,远未结束。
而重返器宗,了结恩怨的时刻,也因为我这全新的力量和新生的危机感,而必须加速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