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二柱盯着丹炉里结块的黑色物质,指尖的灵气第三次溃散。这是他今夜第七次尝试炼制“愈伤丹”,本该莹白如霜的丹药,却总在成型时化作焦土——就像他每次想开口诉说时,堵在喉间的那团闷气。
更漏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摸出腰间的旧农具挂件——那是用童年玩过的木锄头凝的灵器,如今裂纹密布,像极了他此刻千疮百孔的心境。窗外暴雨倾盆,雨水顺着屋檐滴在药篓上,冲淡了残留的野枣香,却冲不走压在心底的重负。
“青禾说总院的灵田能催生千年药草。”他对着丹炉自语,声音被雷声盖得断断续续,“可她没说,那里的药草不会记得谁给它们浇过水,不会在你累的时候晃出沙沙的声响,像虎娃喊‘柱哥’那样……”
丹炉突然炸裂,碎片擦过他脸颊,留下道血痕。这道痛竟让他莫名心安,至少证明自己还活着,不是云顶那些只知吞吐灵气的“修仙者”。他捡起半块炉壁,映出自己眉间的疲惫——自从上次拒绝青禾的邀请,她的鹤讯便少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清虚子频繁传来的“大局为重”。
后半夜雨停了,陈二柱背着药篓走进后山。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株被风雨压弯的稻穗。老娘的坟前不知何时长满了“忘忧草”,是他去年随手撒的种子,如今开着淡紫色的花,却解不了他心里的结。
“王大爷的孙子得了怪病,我用灵气探脉时,他问我是不是山上的妖怪。”他摸着墓碑上的裂纹,那里卡着片去年的枯叶,“虎娃想跟我学凝符,可我怕教错了,害他丢了凡胎。你说,是不是我把一切都弄砸了?”
山风穿过竹林,传来类似人声的呜咽。陈二柱忽然笑了,笑自己竟在跟风声诉苦。他解下腰间的神农鼎残片,放在坟头当镇纸,鼎纹里映出云顶的聚灵阵——那里的灵气浓度是人间百倍,可每口呼吸都透着疏离,不像山下的空气,混着牛粪和稻花的味道,让人想掉眼泪。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在老娘坟侧挖了个小坑,把昨夜炼废的丹药全埋进去。铲子碰到块石子,发出清脆的响,像极了小时候老娘用筷子敲他碗沿,让他“多吃点,长力气”。泥土盖住丹药时,竟冒出几丝绿光——那是凡人气力与灵气交融的迹象,他从未在云顶见过的生机。
“原来废丹也能当肥料。”他喃喃自语,指尖在泥土上画出简易的聚灵阵。当第一缕晨光掠过坟头时,埋丹的地方竟长出株三叶草,每片叶子上都凝着颗露珠,像他藏了整夜的话,终于有了具象的形状。
回到村里时,虎娃顶着黑眼圈迎上来,手里攥着块烤糊的饼:“柱哥,你昨夜是不是去后山了?李婆说看见有光晃来晃去,以为是山神……”少年的声音突然哽住,盯着他脸上的血痕,“你又受伤了?”
陈二柱摇头,把三叶草别进虎娃衣襟:“这是‘醒神草’,给你爹治嗜睡症的。”他转身走向王大爷家,脚步比往常轻快些,因为知道身后有双眼睛在牵挂,知道这世上总有人能看见他藏在药香里的疲惫,不用他开口诉说。
深夜,云顶的丹炉突然自行运转,炉底浮现出陈二柱埋在老娘坟前的聚灵阵纹路。那些被他视为失败的废丹,此刻在炉中化作流光,每道都裹着人间的烟火气,凝成颗前所未见的“五味丹”——甜是野枣,苦是药汤,酸是虎娃娘的腌梅子,辣是王大爷自酿的高粱酒,咸是他昨夜未落的泪。
《青囊真解》在丹炉旁自动翻开,“悬壶天下”篇的裂痕里,渐渐长出细小的稻穗。陈二柱摸着虎娃送的烤饼,忽然明白有些苦楚不必说出口——当他把药递给李婆时,她往他兜里塞的热鸡蛋;当他替虎娃爹施针时,虎娃娘往他碗里添的红烧肉;这些无声的关怀,早已把他心里的苦,酿成了最甜的人间良药。
他望向窗外的星空,对着云顶的方向抱了抱拳。不是道别,是约定——等他把这季的“人情债”还完,就带着满篓的凡心去赴约,让那些高居仙山的人看看,真正的灵丹妙药,从来不是在无菌的灵田里长成,而是在沾满泥土的手掌中,在无数声“柱哥”的呼唤里,慢慢凝出的、带着体温的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