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灯光亮了一夜。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林默略显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时，他终于敲下了《杂交心脏手术器械技术标准白皮书》的最后一个句号。文档长达数十页，附录里还包含了密密麻麻的参考文献索引和关键性能的测试方法建议。这已经远超一份普通的器械采购需求，更像是一篇严谨的学术论文或行业标准草案。
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眼中布满血丝，但眼神却异常清明。这份文件，是他基于【苍生医典】的超越性认知和自身实战经验，为这个时代设立的、一个近乎“苛刻”的技术标杆。它不仅能将康拓这类追求“性价比”而非“极致性能”的产品拒之门外，甚至对目前市面上大多数的进口高端品牌，也提出了挑战。
他将文件加密保存，并打印了一份简版摘要。他知道，真正的较量，很快就会到来。
上午查房，周大娘的情况给了林默一个积极的信号。
经过一夜的稳定观察，她的自主呼吸频率和潮气量都达到了可以尝试降低呼吸机支持水平的指征。林默亲自调整了呼吸机模式，从较高的压力支持（pSV）模式，切换到自主呼吸试验（Sbt）模式，并密切观察着监护仪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大娘，放松，像平时一样呼吸就好。”林默的声音难得的放缓了一些。
周大娘有些紧张，但还是努力配合着。血氧饱和度稳稳地维持在96%以上，呼吸频率虽略有加快，但仍在可接受范围。
五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 Sbt 顺利通过！
“很好。”林默点头，示意护士，“可以准备拔除气管插管了。”
这是一个标志性的时刻！意味着周大娘最重要的呼吸关，算是基本闯过去了。病房里的医护人员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李建国更是激动得双手合十。
拔管过程很顺利。当冰冷的导管从喉间移除，周大娘用力地、自主地吸入了第一口未经机器辅助的空气，虽然有些费力，却让她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惊人的光彩。她张了张嘴，发出沙哑却清晰的声音：“舒……服多了……”
这一刻，所有的艰辛和风险，似乎都得到了回报。
然而，喜悦的气氛还没来得及扩散，行政层面的压力便如期而至。
下午刚过两点，林默就接到了院办的通知：下午三点，在小会议室召开“新技术标准化委员会”第一次筹备会议，请林默医生准时参加，并准备介绍杂交手术的器械需求。
通知来得又快又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显然，王副院长打算速战速决。
林默拿起那份打印好的摘要，神色平静地走向会议室。推开门的瞬间，他能感觉到里面投来的目光复杂各异。
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已经坐了好几个人。主持会议的王副院长坐在主位，面带微笑，却难掩眼神深处的算计。医务科李科长坐在他下手，低着头假装记录。还有器材科的科长，以及几位被拉来充数的、与器械采购关系不大的科室主任，显然是为了在人数和声势上占优。最引人注目的是，康拓医疗的那个销售总监竟然也在场，就坐在靠门的位置，脸上带着职业化的自信笑容。
“林主任来了，快请坐。”王副院长热情地招呼着，“就等你了。我们抓紧时间开始，争取今天就把咱们这个杂交手术的器械标准框架定下来，也好尽快进入采购流程，不耽误新技术推广嘛。”
林默在留给他的空位上坐下，直接将那份摘要推到了桌子中央。
“王院长，各位，这是我初步拟定的杂交手术核心器械技术标准摘要。详细版本有几十页，如果需要，我可以会后提供。”林默开门见山，没有丝毫寒暄。
王副院长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林默准备得如此充分，而且如此直接。他拿起摘要，随意翻看了几眼，眉头就皱了起来。上面那些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参数、引用的大量国际标准编号，让他这个行政出身的人看得头晕眼花。
“呵呵，林主任做事就是严谨。”王副院长干笑两声，将摘要传给旁边的器材科长和康拓总监看，“不过嘛，这个标准是不是……定得太高了点？很多参数，我看市面上主流产品都达不到嘛。我们采购器械，也要考虑实际可用性和成本效益，对不对？”
康拓总监接过摘要，快速浏览后，脸上笑容不变，开口道：“王院长说得对。林医生的标准确实非常‘理想化’。但我们康拓最新一代的‘精准’系列产品，完全可以满足甚至超越贵院绝大部分手术的需求。而且，我们还能提供全方位的术中和术后支持服务，这是很多小众品牌无法比拟的。性价比方面，我们更有绝对优势。”
他的话术非常老练，避实就虚，将技术参数之争模糊成了“理想”与“现实”、“综合服务”与“单纯产品”的对比。
“林医生啊，”王副院长接过话头，语重心长，“我理解你对技术的要求高。但医院是一个讲求实际的地方。康拓是我们的老朋友了，知根知底，合作起来也顺畅。你看，是不是可以在标准上适当灵活一点？或者，我们先小范围试用一下康拓的产品再说？”
“标准一旦降低，就意味着手术风险不可控地增加。”林默的声音冷了下来，目光锐利地扫过王副院长和康拓总监，“我对列出的每一项参数负责，它们都直接关系到手术的安全性和患者的远期生存质量。达不到标准，就不是‘灵活’的问题，而是‘不合格’。我的手术，不会使用任何‘不合格’的器械。”
他的话掷地有声，会议室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王副院长的脸色变得难看。康拓总监的笑容也僵硬了。他们没想到林默如此强硬，寸步不让。
“林默！你这是把个人标准凌驾于集体决策之上！”王副院长终于有些压不住火气，“委员会是民主讨论！”
“在专业和技术安全问题上，没有民主，只有科学。”林默寸步不让。
会议不欢而散。王副院长强行宣布“标准问题后续再议”，但谁都看得出来，林默用他无可挑剔的专业知识，筑起了一道坚固的壁垒，暂时阻挡了行政和资本的强行推进。
离开会议室，林默在走廊里遇到了似乎“恰好”路过的苏晚晴。
苏晚晴看了看他紧绷的侧脸，又瞥了一眼刚刚散去、面色各异的委员会成员，淡淡地说了一句：“会开得不顺利？”
林默“嗯”了一声。
“坚持对的事，总是会得罪人的。”苏晚晴语气平静，“不过，光是防守不够。你得让更多人看到，你的标准才是对的。”她说完，便转身离开了，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
林默站在原地，咀嚼着苏晚晴的话。是的，他需要更主动地展示，什么是“对的”标准，而不仅仅是拒绝“错的”。他需要一场无可争议的公开演示，用事实说话。
王副院长和康拓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的进攻，或许会更加猛烈和直接。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在手术台上，在专业领域，他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