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翻涌的灰色浓雾,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将他们与身后的世界,彻底隔绝。
“鸦”的脸色铁青,他回头望去,看到的只有一片虚无。他尝试着后退几步,却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弹性十足的墙壁,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后退分毫。
他们被困住了。
“头儿,这……这是什么情况?”耗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他和其他队员一样,都背靠着背,警惕地环顾四周,仿佛这片死寂的空气中,随时会扑出什么择人而噬的怪物。
“结界。”陈九的声音,在此时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们进来了,就出不去了。至少,在‘它’允许我们出去之前,出不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聚焦到了他的身上。那眼神里,有惊疑,有恐惧,也有一丝……依赖。在这个完全未知的、科学无法解释的领域里,陈九那套玄之又玄的理论,反而成了他们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鸦”没有说话,但他紧握的拳头,显示出他内心的极度不平静。他狠狠地瞪了陈九一眼,然后转过身,率先向村内走去。他用行动表明,他不会坐以待毙。
小队呈战斗队形,小心翼翼地,向着村庄深处推进。
脚下的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却没有一丝青苔,干净得像是每天都有人打扫。道路两旁,是典型的江南民居,黑瓦白墙,木制的门窗上,雕刻着精致的福禄寿喜图案。
一切都显得那么古朴,那么安详。
但正是这种安详,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家家户户的门窗,都紧紧地关闭着。门上没有锁,窗户上也没有铁条,就像主人只是暂时外出,很快就会回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像是水草腐烂后,混合着河泥的腥味。这味道,与村庄那完美无瑕的表象,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耗子壮着胆子,走到一户人家的窗前,用手电筒往里照。
“头儿,快来看!”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惊骇。
众人立刻围了过去。透过那干净的玻璃窗,他们看到了屋内的景象。那是一个标准的农家客厅,八仙桌,太师椅,墙上挂着“家和万事兴”的十字绣。一切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桌面上,甚至没有一丝灰尘。
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桌子上,还摆着三菜一汤。一盘炒青菜,一盘红烧肉,一碗鲫鱼豆腐汤。饭菜上,还冒着丝丝热气,仿佛是刚刚端上桌。
而在那盘红烧肉的旁边,一只苍蝇,正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停在了半空中。它的翅膀还保持着振翅的姿态,但整个身体,却像被琥珀封住了一样,一动不动。
时间,在这里,仿佛被凝固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队员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
“别碰任何东西!”“鸦”厉声喝道,但他的声音里,也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干涩。
他们继续前进,发现每一户人家,都是如此。屋内一尘不染,桌上摆着温热的饭菜,墙上停着静止的苍蝇。整个村庄,就像一个被按下了暂停键的、巨大的人偶舞台。
就在这时,走在队伍中间的耗子,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不远处的一栋小楼。那栋楼的二楼,一扇窗户正开着,窗台上,晾晒着一件蓝色的、带着碎花的围裙。
“妈……”耗子喃喃自语,他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是你吗?妈……”
“耗子!你怎么了?”身边的队友推了他一把,但他却像是没听见一样,迈开脚步,失魂落魄地,就向着那栋小楼走去。
“站住!”“鸦”一声怒喝。
但已经晚了。
就在耗子即将走到小楼门口时,那扇紧闭的木门,竟然“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
一个慈祥的、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正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看着耗子。她的身上,正穿着那件蓝色的碎花围裙。
“阿耗,回来啦?饭做好了,就等你了。”老妇人的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妈!”耗子再也控制不住,痛哭流涕地,向着老妇人跑了过去。
“别去!”陈九突然大喝一声。
所有人都被他这声突如其来的怒喝,吓了一跳。他们看到,陈九正双手抱着头,脸上露出了极度痛苦和恐惧的表情,仿佛也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水……好多的水……”陈九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惊恐,“黑色的江水……像墙一样压过来了……好多人……好多人在水里喊……”
他的表演,开始了。
他一边“痛苦”地嘶吼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死死地盯着正要扑进老妇人怀里的耗子。
他必须提醒他,但又不能直接戳破。一旦他直接说那是幻觉,不仅耗子不信,还会立刻暴露自己。他只能用这种更迂回、更危险的方式。
“别看他们的脸!”陈九的声音,变得更加尖锐,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所有人说,“他们的脸是假的!是水泡烂了的!他们在拉我……他们想把我拖下去!”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了耗子的头顶。
他正要扑进母亲怀抱的动作,猛地一僵。他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眼前那张慈祥的笑脸。
母亲的脸,怎么会是水泡烂了的?
就在他产生这一丝怀疑的瞬间,他眼前的景象,突然发生了变化。
母亲的笑容,变得僵硬而诡异。她那温暖的怀抱,变得冰冷刺骨。一股浓烈的、水草腐烂的腥味,从她身上传来,几乎让他窒息。
“啊!”耗子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
而那个“老妇人”,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而空洞的漠然。她的身体,像一缕青烟,慢慢地,消散在了空气中。
那扇自己打开的门,又“吱呀”一声,自己关上了。
“幻觉!是幻觉!”耗子瘫坐在地上,指着那栋小楼,惊恐地大喊。
但危机,并没有解除。
队伍里的另一个队员,也突然眼神一滞,他痴痴地看着前方,脸上露出了痴迷的笑容。“小雅……是你吗?你不是死了吗……”
又一个队员,开始对着空无一人的巷子,伸出手,喃喃自语:“队长……对不起……我不该丢下你一个人……”
幻觉,开始在队伍里,大规模地爆发。
“鸦”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连开几枪,但子弹只是穿过那些“亲人”的身体,打在对面的墙上,毫无作用。他明白,这是精神层面的攻击,物理攻击,根本无效。
“陈九!”他看向陈九,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求助的意味。
陈九依旧抱着头,一副被幻觉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样子。但他的“幻觉”,却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
“我看到了……那个祭司……他站在祭台上,用自己的血,在画符……江水好红……全是血……”他一边说,一边用颤抖的手指,指向那些陷入幻觉的队员。
“他在警告我们!他在告诉我们,这些假象,都是用当年的怨气凝聚成的!它们想让我们留下来,陪它们一起死!”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那些队员的心上,将他们从美好的幻境中,一次次地拉回残酷的现实。
但就在这时,队伍里一个性格最孤僻、最沉默的队员,突然扔掉了手里的枪,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幸福的笑容。
“爸爸……”
他像一个孩子一样,向着村口那棵巨大的槐树跑去。槐树下,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仿佛在等他。
“我来了……我再也不乱跑了……”
他一边跑,一边伸出手,想要去拉那个人的衣角。
“别去!”陈九和“鸦”,同时大吼出声。
但已经晚了。
那个队员,跑到了槐树下,他的手,碰到了那个“父亲”的背影。
就在他触碰到的瞬间,那个“父亲”,猛地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怎样恐怖的脸!那根本不是人脸,而是一团由无数张痛苦、扭曲、无声尖叫的脸庞,组成的、不断蠕动的肉块!
那个队员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他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那个肉块,就猛地张开,像一张巨大的嘴,将他从头到脚,整个吞了进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那个队员,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槐树下,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整个村庄,又陷入了那片令人窒息的、死一般的寂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