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子的神魂之力,如同风中残烛,摇曳着探向那株近在咫尺的往生花。
甫一接触,他并未感受到实体,而是仿佛投入了一片由无数细微的、苍白色的光粒组成的温暖海洋。一股平和、安宁,想要放下一切疲惫与执念,就此沉沦安睡的诱惑力,如同母亲的怀抱,温柔地包裹住他的神识。
这便是往生花的“渡化”之力!
丹阳子心神一荡,意识几乎就要随之散去,忘却体内的剧痛,忘却肩头的重任,忘却那遥远的庚金秘藏……就在这沉沦的边缘,怀中那枚熔金淬骨果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温热,仿佛一道烙印,提醒着他的本心与追求。
“我道未成,岂能沉眠!”
他猛地一咬神魂虚影的“舌尖”,一股源自意志的锐痛强行驱散了那份倦怠。他谨记渡厄僧的提醒,不再被动感受,而是主动运转起《归元诀》中关于凝神静心、守拙抱一的口诀。
平和而非对抗,坚守而非排斥。
他的神魂波动,渐渐与《归元诀》那中正绵长的道韵趋同,如同溪流汇入江河,虽仍身处那苍白色的光粒海洋,却不再随波逐流,而是有了自己的“锚点”。
渐渐地,那株往生花似乎“感知”到了这份独特的、坚韧而平和的神魂气息。它摇曳的频率开始与丹阳子神魂的波动产生微弱的同步。花瓣中流淌的淡金色光晕,似乎明亮了一丝。
有效!
但就在这关键时刻——
“我佛……慈悲……”
“为何……渡不了我……”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无数纷杂、混乱、充满了痛苦、迷茫、执念与不甘的残碎意念,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从冥阳井那旋转的苍白光辉中爆发出来,沿着丹阳子与往生花连接的神魂桥梁,狠狠冲入他的识海!
这些是渡厄僧提及的“过往残念”!是陨落于此地的古修,或被冥阳井吞噬的魂灵,残留的执念碎片!
丹阳子的识海瞬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掀起滔天巨浪!他“看”到身披破碎僧袍的老僧在火海中诵经,看到狰狞的魔物在佛光中哀嚎消散,看到求而不得的痴念,看到舍身饲虎的决绝……无数矛盾、激烈的情感与画面交织冲击,要将他自身的意识彻底冲垮、同化!
“噗——!”
盘坐于地的丹阳子本体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变得金纸一般,周身气息剧烈波动,那层由阳炎之种维持的微弱热域都明灭不定起来。他的神魂正在经历一场凶险万分的战争!
他紧守《归元诀》核心的一点灵光,如同暴风雨中灯塔的守夜人,任凭外界如何冲击,我自岿然不动。他将这些残念视为外魔,以归元道韵缓缓梳理、平复,不去融合,不去对抗,只是“观察”与“经历”。
这过程极度消耗心神,他的神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但奇妙的是,在这种极致的压力下,他对《归元诀》中关于“静”、“定”、“归一”的奥义,有了更深一层的体会。那盘踞在识海中的残念,竟有一部分被这平和的道韵逐渐化去戾气,如同被超度一般,缓缓消散,反而留下了一丝丝精纯的、无属性的魂力,补充着他的消耗。
然而,危机接踵而至。
“嗒……嗒……嗒……”
沉重的、如同木石敲击地面的脚步声,从废墟的迷雾中传来。
丹阳子勉强分出一缕心神向外感知,心头顿时一沉。
只见四个身影,正从不同的方向,朝着冥阳井畔走来。
它们的身形与渡厄僧有几分相似,都是半透明的、由玄冰幽冥之气凝聚而成,穿着残破的僧袍。但它们眼中没有渡厄僧那深潭般的漆黑,只有两点空洞的、灰白色的魂火在跳动。它们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周身散发着纯粹的、没有任何思维的寂灭气息。
寂灭僧傀!
这些僧傀似乎被冥阳井畔异常活跃的能量,以及丹阳子采摘往生花时散发的神魂波动所吸引,本能地靠近。它们没有智慧,只有清除一切“扰动”此地寂灭平衡的本能!
渡厄僧依旧站在不远处,如同真正的石雕,对逼近的僧傀毫无反应,仿佛只是一个旁观者。
最近的一具僧傀,已经抬起那由幽冥之气凝聚的、干枯的手掌,掌心浮现出一个扭曲的、散发着吸扯之力的“卍”字印(逆卍?),遥遥对准了正在关键时刻的丹阳子!那一掌若落下,不仅会打断他采摘往生花,更会直接重创他毫无防备的肉身与脆弱的神魂!
内忧外患,生死一线!
丹阳子心中焦急,却无法动弹。采摘已到最关键时刻,那株往生花的花瓣已经开始微微卷曲,淡金色的光晕汇聚向花蕊,即将脱落!此时中断,前功尽弃,而且神魂必然遭受往生花力量的反噬!
就在那寂灭僧傀的手掌即将拍出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静立不动的渡厄僧,那漆黑的眼眸,似乎极其细微地转动了一下,瞥了一眼那具动手的僧傀。
没有声音,没有动作。
但那具抬起手掌的寂灭僧傀,动作猛地一僵,掌心的逆卍字印瞬间溃散。它空洞的灰白魂火剧烈闪烁了几下,然后……它缓缓放下了手臂,如同失去了目标,僵硬地转过身,朝着来时的迷雾,一步步走了回去。
另外三具僧傀,也仿佛收到了某种无形的指令,同时停下脚步,然后默然转身,消失在灰雾之中。
危机,竟以这样一种莫名其妙的方式解除了?
丹阳子无暇深思,因为此刻,他神魂感应中,那株往生花,最后一丝与枝干的联系终于断开!整朵花化作一团柔和的、包裹着淡金色光晕的苍白光辉,轻飘飘地脱离井畔,顺着他的神魂牵引,朝着他飞来!
成功了!
然而,就在往生花即将融入他眉心的刹那,异变再生!
通过那尚未完全切断的神魂连接,一股远比之前所有残念都更加庞大、更加古老、更加绝望的意念,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猛地从冥阳井深处惊醒,并顺着通道,狠狠撞入了丹阳子的识海!
“轰——!”
丹阳子只觉整个识海仿佛要炸开!他“看”到了一只巨大的、燃烧着漆黑火焰的瞳孔,在井底深处冷漠地注视着他!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攫住了他!
“噗——!”
他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切断与冥阳井的所有联系,神魂遭受重创,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那朵刚刚采摘到的往生花,化作一道苍白流光,没入他的眉心。
在他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他似乎听到渡厄僧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含义难明的叹息:
“果然……它也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