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熔岩灼烧着后背残破的皮肤,发出细微的“滋滋”声,混合着皮肉焦糊的刺鼻气味。
影风仰躺在深坑边缘,身下是流淌着暗红光泽、尚未完全冷却的琉璃化岩石。
胸膛那道贯穿的裂痕微弱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如同濒死心脏最后的抽搐,挤出粘稠的、色泽暗淡如同污浊泥浆的神血。
空洞的眼眸倒映着铅灰色、布满巨大裂痕的崩塌天穹。混沌的虚空风暴如同贪婪的巨兽,从那裂痕中探出触须,疯狂撕扯着圣魔大陆残存的躯壳。
四极崩塌引发的位面哀鸣,如同垂死巨兽在耳边反复拉响的破旧风箱,沉重而绝望。
月殒神殿…连同那片禁锢与湮灭的污秽之地,被他亲手抹除,化为眼前这个巨大、深邃、蒸腾着污秽烟雾的熔岩深坑。
焦臭的气味无孔不入,那是骨岩、神血、月华残渣与深渊魔能混合焚烧后留下的、属于彻底终结的余烬。
结束了?
采儿燃尽轮回,魂飞魄散。
月夜残魂被夺,希望湮灭。
位面崩塌,万物归墟。
他这具破碎的神躯,不过是风暴中最后一块等待沉没的残骸。
意识在剧痛与冰冷的空虚中沉浮,如同怒海中的碎片。
心口那道裂痕深处,失去了所有能量核心的支撑,只剩下纯粹的、吞噬一切的冰冷与黑暗,正缓慢而坚定地蚕食着他最后的生机。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滑入黑暗深渊的刹那——
一点极其微弱、几乎被熔岩高温和焦臭彻底掩盖的、粘稠的银紫色光泽,如同深埋灰烬中最后一点未熄的余烬,极其艰难地从深坑底部、那片焦黑碳化的巨大神经束残骸中,渗透了出来。
那光泽…带着一丝月华清冷的气息…却更加古老、更加纯粹!
影风空洞的眼眸猛地一缩!濒死的身体因这源自本能的悸动而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牵扯着胸前的裂痕,涌出更多污浊的神血。
那点银紫光泽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在焦黑的碳化物表面极其缓慢地游弋、汇聚,最终,凝聚成一片不过指甲盖大小、形状不规则的、散发着微弱月晕的奇异鳞片!
鳞片表面流淌着极其古老的、如同星河尘埃般的细碎光点,勾勒出模糊的龙形纹路!
初代龙皇逆鳞的…最后残片?!
影风的心脏如同被冰冷的巨手狠狠攥紧!
残存的意识瞬间被拉回逆鳞深渊的试炼!那冰冷残念的警告:“想改变未来?先斩断与你母亲的因果!”
嗡——!!!
就在影风目光触及那点银紫鳞片残光的瞬间!
那点微光如同被激活的星核,骤然爆发出无法形容的、纯粹由时空法则构成的璀璨银芒!
光芒并非向外扩散,而是向内塌陷、旋转,瞬间形成一个微小的、却散发出恐怖吸力的时空旋涡!
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时空本源的沛然吸力,瞬间攫住了影风濒死的残躯!
“不——!”影风残存的意志发出无声的嘶吼!他本能地想要抗拒!
这旋涡通向哪里?是终结?还是更深的绝望?
然而,他破碎的神躯早已失去了抵抗的资本。如同被卷入黑洞的尘埃,他的身体被那微小的时空旋涡瞬间吞噬!
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彻底混乱、扭曲。无数破碎的光影碎片如同失控的洪流,狠狠冲刷着他的意识!
他看到月殒神殿的湮灭光柱倒流回缩!看到弑神弩的怨念箭矢从心口裂痕中拔出!看到龙皓晨的圣剑光芒黯淡回鞘!
看到月夜在黑暗洪流中挣脱束缚、神格碎片重新凝聚!看到采儿燃烧的猩红身影从坠落的姿态倒飞回刑架之上!
看到心城审判庭崩塌的穹顶碎片倒飞重组!看到自己撕裂空间降临、断白烨一臂的景象如同倒放的皮影!
光影疯狂倒流!因果之线被强行逆溯!
最终,所有的光影碎片如同被无形巨手猛地攥紧、坍缩!定格成一幅清晰到令人窒息、冰冷到冻结灵魂的画面——
龙谷深处,月影林地。
清冷的月光被茂密的古树枝叶切割成破碎的光斑,吝啬地洒落在铺满厚厚腐叶的地面上。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腐烂植物的甜腥,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却令人骨髓发寒的…血腥味。
影风的身影如同被强行嵌入画布的异物,踉跄着出现在一株巨大的、覆盖着厚厚苔藓的古树之后。
他身上的神威、裂痕、血迹…所有属于未来的痕迹都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破旧但整洁的黑色训练服,身形虽已挺拔,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单薄。
脸上没有冰晶裂痕,只有因剧烈奔跑和巨大恐惧而急促的喘息,以及那双瞪大到极致、充满了惊恐与难以置信的眼眸。
他的目光,死死地、死死地锁定了前方林间空地!
空地中央,一个身着素白长裙、如同月光精灵般的女子——枫倾儿,正半跪在地。她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残留着刺目的血迹,温婉的眼眸中充满了惊惶与决绝。
她纤细的双臂,正死死地、以一种母兽护崽般的姿态,将一个约莫五六岁、同样穿着黑色训练服、银发凌乱、小脸上布满泪痕和巨大恐惧的幼童——幼年的影风,死死护在怀中!
而在她们母子身前!
一道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死神,悄无声息地悬浮在离地三尺的空中。
他笼罩在宽大的黑色斗篷之下,兜帽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下半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和一只骨节分明、异常稳定的手。
那只手,正握着一柄造型奇诡、通体由暗沉骨质打造、流淌着不祥幽光的短弩!
弑神弩!虽然形态与未来不同,但那冰冷、死寂、吞噬一切生机的气息,影风至死难忘!
弩身之上,一支同样由暗沉骨质构成、缠绕着粘稠黑气的箭矢,已经蓄势待发!
箭尖闪烁着一点绝对虚无的寒芒,牢牢锁定了枫倾儿怀中的——幼年影风的心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影风能清晰地看到母亲因恐惧而剧烈起伏的胸膛,看到她苍白脸上滑落的泪珠,看到她眼中那不顾一切也要守护孩子的决绝光芒。
他能看到幼小的自己,在那恐怖的杀意锁定下,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小小的拳头死死抓着母亲的衣襟,银色的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滚落,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幼兽悲鸣般的呜咽。
“不…不要伤害我的孩子…”枫倾儿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泣血的哀求,每一个音节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影风此刻的灵魂上!
那笼罩在斗篷下的身影,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那只握着弑神弩的手,极其稳定地、如同最精密的机械,缓缓地…扣动了弩机!
嗡——!
弩弦震动的低沉嗡鸣,如同丧钟敲响!
那支缠绕着粘稠黑气、箭尖闪烁着绝对虚无寒芒的弑神箭矢,脱离了弩身,化作一道吞噬光线的死亡流光,带着洞穿时空、湮灭一切的冰冷意志,无视了空间的阻隔,朝着枫倾儿怀中那幼小、颤抖的身影,暴射而至!
箭矢的速度并不快,甚至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令人窒息的缓慢。仿佛是为了让猎物更清晰地品尝死亡的恐惧。
“不——!!!”幼年的影风爆发出凄厉到变形的尖叫,小小的身体在母亲怀中疯狂挣扎,却被死死抱住!
枫倾儿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用尽最后的力气,试图将幼小的儿子完全护在自己单薄的身躯之后!
就在这死亡箭矢即将洞穿母亲后背、湮灭幼年自己的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混合着少年变声期嘶哑、却蕴含着无边暴怒与恐惧的咆哮,从影风藏身的古树后悍然炸响!如同困兽最后的绝望反击!
他如同被本能驱使的野兽,不顾一切地从树后冲了出来!
手中紧握的、那柄用于日常训练、此刻显得如此可笑的精钢匕首,被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支缓慢飞行的弑神箭矢,狠狠投掷出去!
匕首化作一道微弱的寒光,带着少年全部的力量与绝望,撞向那支散发着灭世气息的箭矢!
叮!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蚊蚋振翅的脆响。
精钢匕首撞上弑神箭矢的瞬间,如同鸡蛋撞上岩石,连一丝痕迹都未能留下,便无声无息地化为了齑粉!
然而,这微不足道的阻挡,却让那支缓慢飞行的弑神箭矢,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箭矢的轨迹,出现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微乎其微的偏移!
就是这毫厘之差!
噗嗤!
弑神箭矢带着湮灭一切的黑气,狠狠贯入了枫倾儿的左肩!而非她拼死守护的后心!
“呃啊——!!!”枫倾儿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向前扑倒!
她死死护在怀中的幼年影风,被这巨大的冲击力狠狠甩飞了出去,小小的身体砸在厚厚的腐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粘稠的、带着银紫色光晕的血液,如同喷泉般从枫倾儿左肩那恐怖的伤口中狂涌而出!
伤口边缘并未流血,只有一种凝固的、仿佛被月光冻结的惨白,中心却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散发着微弱吸力的幽暗孔洞!
丝丝缕缕的灰败气息正从其中疯狂逸散,吞噬着她的生命力和灵魂!弑神弩的湮灭之力,正在她体内肆虐!
那笼罩在斗篷下的身影,似乎对箭矢的偏移毫不在意。
他缓缓抬起握着弑神弩的手,弩身再次对准了地上那个因剧痛和失血而剧烈抽搐、却依旧挣扎着想要爬向幼子的枫倾儿!
这一次,箭尖锁定的,是她毫无防备的额头!
影风(少年)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冰锥钉死!
他看着母亲左肩那恐怖的伤口,看着那疯狂喷涌的银紫色血液,看着母亲因剧痛而扭曲却依旧望向幼子的眼神,看着地上那个摔懵了、正挣扎着爬起、满脸泪水与恐惧的…幼小的自己!
巨大的恐惧、无边的悔恨、以及眼睁睁看着至亲在眼前濒死的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神经!
他想要冲过去,身体却如同灌满了铅,动弹不得!他想要嘶吼,喉咙却被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
那笼罩在斗篷下的身影,扣在弩机上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侧过了头。
兜帽的阴影之下,两道冰冷、漠然、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目光,如同来自九幽寒狱的探照灯,穿透了空间的阻隔,无比精准地、牢牢地锁定了僵立在古树旁、满脸惊恐与绝望的少年影风!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影风的心脏如同被冻结!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那目光…那目光中的冰冷与漠然…还有那下半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一个如同噩梦般、却又无比清晰的认知,如同惊雷般在他死寂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是他!
魔神皇…枫秀!
仿佛为了印证他这最深的恐惧。
斗篷下,那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唇角,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向上勾起了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一个无声的唇形,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清晰地烙印在少年影风死寂的心神深处:
“…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