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被陆羽描绘出的这幅波澜壮阔的战争画卷给镇住了。
如果说,之前的“神算”,展现的是陆羽洞察秋毫的智。那么此刻的“中心开花”,展现的便是他气吞山河的势!
这计策,险!险到了极致!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可这计策,也妙!妙到了巅峰!它完全跳出了常规的战争思维,直击敌人最脆弱的要害,以最小的代价,撬动了整个战局!
一直沉默的黑齿常之,缓缓站起身。这位来自百济的沙场宿将,走到沙盘前,俯下身子,仔仔细… …细地看着陆羽画出的那几条进军路线,看了许久许久。
最后,他抬起头,看着陆羽,用一种极为复杂的语气说道:“此计……若成,可入兵法青史。若败……亦是万劫不复。”
他没有说支持,也没有说反对,却道出了此计的精髓。
程务挺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肌肉在微微抽动。他心中的惊骇,远比任何人都要深。他不得不承认,这个计策,是他穷尽一生所学,也想不出来的。
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战争逻辑。它不依赖于兵力的多寡,不执着于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直接攻击对方的“气”。一旦气断,则全盘皆输。
这个年轻人……太可怕了。
程务挺心中的杀意,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发浓烈。但他知道,现在不能杀。至少,在打赢这一仗之前,不能。
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奇袭狼牙谷的三千精锐,由谁来领?”
这个问题,才是真正的杀招。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了陆羽身上。
……
与此同时,在千里之外的突厥王庭,金帐之内。
浓郁的奶茶香气,混合着烤羊肉的焦香,弥漫在空气中。帐外是呼啸的北风,帐内却温暖如春。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几名体态妖娆的舞姬,正随着悠扬的马头琴声翩翩起舞。
高坐于主位之上的,并非默啜可汗,而是一位女子。
她看上去年纪不过十七八岁,身着一袭火红色的突厥贵族长袍,袍上用金线绣着展翅的雄鹰。她没有像其他突厥女子一样,将头发编成无数小辫,而是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她的五官,兼具了草原民族的深邃与汉家女子的柔美,一双眼睛尤其出众,眼尾微微上挑,像是翱翔于天际的猎鹰,锐利而骄傲。
她便是默啜可汗最宠爱的女儿,被誉为“草原明珠”的阿史那·朵颜公主。
此刻,朵颜公主并未欣赏眼前的歌舞,她的面前,摆着一副围棋棋盘,棋盘上黑白二子,已然进入了最激烈的绞杀阶段。而她的对面,却空无一人。
她在自己与自己对弈。
“公主,”一名身披甲胄的突厥将领,快步走进金帐,单膝跪地,“前线传来最新军报。”
朵颜公主头也未抬,纤长的手指捻起一枚白子,轻轻落下,截断了黑子的一条大龙。
“念。”她的声音,清脆如玉石相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那将领恭敬地打开军报,“父汗已成功将唐军云州守军围困,并设下两路偏师,只等唐军主力来援。只是……唐军的反应,有些奇怪。”
“哦?”朵颜公主终于抬起了头,那双锐利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兴趣,“如何奇怪?”
“唐军主帅程务挺,并未立刻发兵,而是在代州按兵不动。而且,天后武则天,还派了一名监军至前线,此人……身份有些特殊。”
“说。”
“此人名为陆羽,年不过二十,原是弘文馆一名九品校书郎。不知为何,竟被天后破格提拔,封为朝散大夫,代天巡狩,监三军之行。”
“校书郎?”朵颜公主的柳眉,微微蹙起。她对大唐的官制,并非一无所知。一个整理文书的文官,被派来监视十万大军?这听起来,就像一个笑话。
“这便是奇怪之处。”将领继续说道,“据我们安插在唐军中的探子回报,这个陆羽抵达军营之日,便与程务挺、丘神绩等一干骄兵悍将,起了冲突。”
朵颜公主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讽:“一个长安来的小白脸,去招惹一群军中屠夫,想来,现在已经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吧?”
“不。”将领摇了摇头,神情变得有些凝重,“非但没有,反而……是他,震慑了唐军三军。”
接着,他将陆羽如何在军议之上,精准推演出狼牙谷的位置,甚至连运粮队的情报都分毫不差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金帐之内,琴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舞姬们也识趣地退了下去。
只剩下朵颜公主,静静地听着。
当她听完将领的叙述,那双美丽的凤目之中,嘲讽之色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好奇。
她伸出手,轻轻拂过棋盘上那条被自己截断的黑子大龙,喃喃自语:“凭借战报,推演出我军粮仓所在?甚至连我军的运兵习惯,都了如指掌?”
“这不像是推演……”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帐幔,越过了千山万水,投向了遥远的唐军大营。
“这更像,他就在我父汗的身边,亲眼看着父汗,布下了这盘棋。”
那名将领闻言,大惊失色:“公主的意思是,我军之中,有比我们埋得更深的唐人奸细?”
“不。”朵颜公主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测,“若真有如此高级的奸细,唐军何须等到今日?早就该有所动作了。”
她站起身,走到金帐门口,掀开厚重的帐帘。
外面,是苍茫的草原,一望无际。天空中,有雄鹰在盘旋。
“一个二十岁的文官,从未上过战场,却比我们这些在马背上长大的将军,更懂战争。”
朵-颜公主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兴奋”的光芒,那是一个棋手,遇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强大而神秘的对手时,才会有的光芒。
“传令下去,给我盯紧了这个陆羽。我要知道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尤其是……他下一步,想做什么。”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具侵略性的笑容。
“大唐,程务挺,黑齿常之……这些老对手,我已经有些腻了。”
“这个叫陆羽的……有点意思。”
“我倒要看看,这朵来自长安的温室之花,在这片铁与血的草原上,究竟能开出什么样的颜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