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如刀,卷着沙砾,刮在人脸上生疼。
自离开长安,一路北上,繁华景象便被无尽的萧瑟所取代。官道两旁,十室九空,偶尔见到的村落,也多是断壁残垣,一片死寂。
这便是战争。
它不是朝堂上冰冷的奏章,不是文人笔下悲悯的诗句,而是烙印在大地上的,一道道血淋淋的伤疤。
陆羽勒住马缰,望着远处地平线上那连绵的军帐,以及高高飘扬的“唐”字大旗,长长地吐出一口白气。
怀中的金牌温热,匕首冰冷,脑海里系统的警告声却仿佛昨日才响起。
【警告:检测到主要将领【程务挺】对宿主初始好感度为【-150:极度厌恶】,情感状态:【根深蒂固的偏见】、【杀之后快的冲动(隐藏)】。】
【警告:您在第一次军帐议事中,被程务挺以‘扰乱军心’为由斩杀的概率为——百分之七十!】
百分之七十。
这是一个足以让任何赌徒都望而却步的数字。
陆羽却笑了笑,马鞭在掌心轻轻敲打着。他从来不信概率,他只信自己。如果说情感是一场投资,那么眼下这场负资产的豪赌,一旦翻盘,回报想必会惊人得让他满意。
“来者何人!停马!”
两名身披重甲的哨兵,手持长戟,交叉拦住了去路。他们的眼神,像北地的饿狼,充满了警惕与审视,上下打量着陆羽这一身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锦袍。
陆羽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丝毫没有文人的柔弱。他从怀中取出那份吏部签发的文书,递了过去:“中书舍人,北伐巡察宣慰使,陆羽,奉旨前来大营。”
“巡察宣慰使?”
两名哨兵对视一眼,眼神里都带着一丝茫然和轻蔑。这是个什么官?听着倒像是个唱曲儿的。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那位动动嘴皮子,就能让天后降下天恩的陆大使到了!”
一个粗野洪亮的声音传来,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
来人正是丘神绩。他骑在一匹高大的黑马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陆羽,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满是挑衅。他身后还跟着十数名亲兵,一个个都是满脸横肉,神情不善,将陆羽围在了中间。
整个营门前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陆羽仿佛没有察觉到那股逼人的煞气,他甚至还对着丘神绩,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丘将军别来无恙。看来北地的风沙,确实比长安的暖风要养人,瞧将军这气色,越发红光满面了。”
丘神绩一愣,他没想到这小白脸不害怕,反而还敢调侃自己。他冷哼一声,翻身下马,壮硕的身躯如同一座铁塔,带着一股压迫感走到陆羽面前。
“少跟老子来这套虚的!”丘神绩的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陆羽脸上,“陆大使,你这‘宣慰’二字,是不是准备给我们这些糙汉子,唱个小曲儿,跳个舞啊?哈哈哈!”
他身后的亲兵们,顿时爆发出了一阵哄堂大笑。
笑声刺耳,充满了恶意。
他们就是要用这种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来羞辱这个被强行塞进来的文官,让他知道,军营,不是他该待的地方。
陆羽脸上的笑容未变,只是那双清亮的眸子,却在瞬间变得深邃起来。他能清晰地看到,丘神绩头顶那【-120:极度鄙夷】的好感度,以及【寻衅滋事(红)】、【杀鸡儆猴(黄)】的情感状态。
果然,这是准备好的下马威。
“丘将军说笑了。”陆羽的声音依旧平静,“陆某五音不全,不会唱曲儿。不过,陛下倒是教了陆某另外一首歌。”
“哦?什么歌?”丘神绩饶有兴致地问道,他倒要看看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陆羽的目光,缓缓扫过周围那些嬉皮笑脸的亲兵,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这首歌,名叫《斩》。曲调很简单,只有三个段落。”
他伸出一根手指,笑容可掬。
“第一段,唱给那些勾结内贼、动摇军心的人听。调子高亢,一曲唱罢,人头落地。”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笑容依旧。
“第二段,唱给那些克扣军饷、贪墨抚恤的人听。调子婉转,余音绕梁,抄家灭族。”
哄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脸色,都僵住了。
陆羽伸出第三根手指,那张俊朗儒雅的脸上,笑容灿烂得有些晃眼,却让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
“至于这第三段嘛……是唱给那些违逆不遵、不敬皇命的人听的。这个调子最是雄壮,陛下说,此曲一出,当以谋逆论处。”
他收回手,对着脸色铁青的丘神绩,微微一躬身,谦逊得像个无害的书生。
“丘将军,您想先听哪一段?”
死寂。
整个营门前,陷入了一片死寂。
北风呼啸,卷起地上的黄沙,打在盔甲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在此刻听来,竟是那样的清晰。
丘神绩身后那些亲兵,一个个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震惊与骇然。他们本以为对面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谁能想到,这书生笑吟地里,藏着的竟是一把见了血的刀!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精准地对应了武则天在朝堂上赋予他的三项大权。
他不是在开玩笑,他是在用最温和的语气,说着最血腥的话。
丘神绩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感觉自己像是卯足了劲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是打在了一块包着棉花的铁板上!对方不仅毫发无伤,还反震得他自己手骨生疼。
“你……你敢威胁我?!”丘神绩恼羞成怒,大手一挥,便要去抓陆羽的衣领。
陆羽没有躲,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就在丘神绩的手即将触碰到陆羽的瞬间,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如同磐石一般,从不远处传来。
“神绩,住手。”
丘神绩的手,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大元帅程务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中军大帐的门口。他身边,还站着左路军先锋,黑齿常之。
程务挺一身戎装,身形笔挺,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微微飘动。他没有看暴怒的丘神绩,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只是平静地落在陆羽身上。
那目光,没有丘神绩的粗野,却比他更加锐利,像是一把磨砺了千百遍的战刀,要将陆羽从里到外,剖析个干干净净。
陆羽迎着他的目光,再次躬身行礼:“下官陆羽,见过程大元帅,见过黑齿将军。”
程务挺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150:极度厌恶】。
【根深蒂固的偏见】。
【杀之后快的冲动(隐藏)】。
系统面板上的词条,红得刺眼。陆羽心中了然,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陆大使,旅途劳顿了。”程务挺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而低沉,“北境苦寒,非长安可比。方才神绩言语粗鲁,只是与你开个玩笑,陆大使想必不会放在心上吧?”
他一句话,就将方才那场充满杀机的下马威,轻飘飘地定性为了“玩笑”。
陆羽笑了笑:“大帅说笑了。丘将军性情中人,陆羽岂会介怀?只是军营重地,玩笑开得太大,万一擦枪走火,见了血,污了大帅的营帐,那就不好了。”
他将“玩笑”二字奉还,又暗藏机锋,点出“见血”的可能。
程务挺的眼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他深深地看了陆羽一眼,这个年轻人,比他想象中,要难对付得多。
“陆大使远来是客,先进帐歇息吧。”程务挺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只是军情紧急,突厥人昨日又袭扰了云州边境,我等正要议事。恐怕,要请陆大使一同旁听了。”
来了。
陆羽心中一凛。
第一次军帐议事。
那高达百分之七十的死亡概率,就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在他的头顶。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中军大帐上方,被北风吹得猎猎作响的“程”字帅旗,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无害。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为陛下分忧,乃臣子本分。”
说罢,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在那无数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坦然地朝着那座仿佛巨兽之口的军帐,迈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