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金在香殿内外流连忘返地徘徊。
大都的香殿,临安的望江亭,都是凌枝居住过的地方,他都没有留住他所爱的人。
阿古将一切看在眼里,说:“皇太子,我听说朝廷欲要给塔海将军增加兵力,围攻蜀地呢。
所以由此事可见,长宁军就是要跟我们不共戴天,那个算卦的跟着赵砚,也早已视我们为血海深仇的仇人了。
还有就是,塔海将军当年屠过四川,相当于是整个川民的仇人,他们恨之入骨。这一场恶战不可避免,一旦开启,只有鱼死网破。”
说了一大堆,真金一个字没听进去,萎吞吞地折返隆福宫。
阿古跟在后面,继续苦口婆心。
“皇太子啊,他们肯定没有什么好下场的,可他们情愿死,也要跟我们对着干,所以你明白了吗?那个算卦的,她跟您,是仇人。
她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您,之前在临安,她是在利用您,她的目的是为了做生意。就算偶尔对您的好,也是因为她以为您是她心目中的老伯,可您不是。
她宁愿刺杀您,宁愿跳入渤海,也要跟着赵砚走。她不爱你,更对您没有怜悯。
皇太子啊,阿古也不想一语成谶,可有些人,从一生下来,就注定了是仇人。
她于您来说,真的就是一个丧门星,她只会连累了您,她只会害了您。
您就忘了她吧,您是我们蒙古人,是我们大元朝的储君,您要做的是顾好自己的家庭,和自己的霸业啊……”
阿古说到最后,几乎泣不成声。
真金终于动容止步。
道理他何尝不明白?阿古掏心掏肺为他,他又岂是不知?
他在内耗自己的同时,也顺带伤了真正关心他的人。
他拍了拍阿古的肩膀,沙哑地道:“我知道。”
而后回到隆福宫书房,准备处理一下这些时日落下的公务。
没过多久,王妃阔阔真端着医药盘子进来。
真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以不用上药了。
且宫中有太医,根本犯不着阔阔真亲自动手。
但阔阔真自知,真金不喜欢她,真金让她怀孕,也是迫于压力,所以她只能借用这个机会跟真金相处。
她把盘子放好,蹲到真金脚边。动手之前,温顺喊一声,以免唐突。
“殿下。”
“起来。”真金将她拉起,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柔软。
阔阔真受宠若惊,真金从来没有这么柔软地跟她说过话,他们平常甚至连沟通的机会都没有。
“殿下。”
女人的眉眼明显泛着喜色,被搀扶着落座,与夫君挨在一起。
“不用了,都好了,你歇会。”
真金着手公务,阔阔真呆呆地坐在旁边,看着他的侧颜,然后目光缓缓滑到他的肩头,试探着把脑袋扎过去。
挨上的那一刻,明显感觉真金的臂膀抖了一下,却也没阻止。她犹豫一下,索性将整个脑袋的重量都搭上。
她依偎上他了。
想哭之余,又是幸福知足地笑了。
低首书堆的真金,感受到了身旁人散发出来的激动满足的气息。偏偏头,视线低滑,扫过阔阔真不清晰的脸庞,落到阔阔真的肚子上。
除了新婚当日,他就没有碰过阔阔真,非但没碰,连阔阔真每次的示好,他都是视而不见。
可阔阔真到底是他的王妃啊,阔阔真的肚子里,怀着的是他的骨肉啊。
他爱的人伤害他,他不爱的人疗愈他。
想想难免惭愧,正准备将阔阔真推开,蓦然看到门外忽必烈缓缓而来的身影,于此,拒绝的手变了意思,故意把阔阔真搂紧。
忽必烈看到夫妻恩爱,脚步拐了个弯。
真金轻轻道:“父汗来了,我去看看。”
表演出来的恩爱,让阔阔真沉浸:“在哪里?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就在门外。”
“那?”
“我去看看。”
忽必烈立于庭院的角落,真金过去行礼,忽必烈将他浑身扫一遍问:“伤怎么样了?”
“都好了,父汗您的伤呢?”
“我的算什么?小飞刀而已。”
忽必烈看不出任何负伤的状态,说罢欲走,真金将他叫住,沉默一晌,沉头恳求。
“父汗,让她活着。无论长宁军如何,那都是男人间的事,若是有一天她被捕获,就把她交给我,不要……”
“不要什么?”
“不要再次囚禁她。”
真金话后,胸中谴责的线条,把他的脸庞拉扯得更低。
忽必烈心酸苦笑:“原来你刚刚是故意做出样子给我看的?战争还未打响,就先替着敌人求情,你可真是我的好儿臣啊。”
“……不是的。”
“那你这么急于替他人未雨绸缪,是何意思?”
“我喜欢她。”
忽必烈没想到真金可以这么直接地说出来,怒道:“可她不喜欢你,她还要杀了你!”
真金倒是相对平静地讲:“是啊,她要杀了我,所以我岂是不知,她对我没有半分怜悯。所以我不会再指望跟她在一起,我只希望她能活着而已,且不受束缚。”
说说跪下,手落两侧,头磕于地:“父汗,王妃很好,我会爱她。您若是还要给我纳其他的妃子,我也愿意。之前是作儿臣的,没有体会到父亲的苦心。”
忽必烈想骂人的话吞回喉咙,不悦地别过身。
“才短短三年,长宁军就壮大到了十万人,夺了蜀地不说,现在还虎视眈眈地对着巴地,你以为他们就是那么容易被剿灭吗?
当年的钓鱼城,跟我们顽抗了三十多年,现在又冒出来了个凌霄城,这些死灰复燃天不怕地不怕的川人。”
真金没吭声。
忽必烈瞪了他一眼:“起来说话。”
真金站了起来。
忽必烈的口吻变得柔和:“天下人皆会过情关,你能吃一堑长一智,于我也算是种欣慰。从今而后,务必把所有心思放到朝政上。你要明白,帝王家骨子里流的不是血,是毒。”
真金单掌捂上胸,平静果决。
自古情关难过,于谁都是苦。
稍后他问:“父汗,还没有杨琏真迦的消息吗?”
三年前回来大都的时候,真金就命人打探过杨琏真迦的死活,没有音讯后就搁置下。上次凌枝提起,他又把这事拎了起来,奈何还是没消息。
忽必烈有些探究的眼神问道:“你就真的那么讨厌他?”
真金半分不否认:“于私人而言,十分讨厌,同样于公,他也非死不可。”
“为什么?”
“桑哥刚刚下台,背后还有很多余孽,我们正在挨个处理。明面上的还好,但是暗处的,就偏于麻烦。加之杨琏真迦这个人,本身作恶多端,如果还活着,不知道以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你以为我会怕他?”
“父汗自是不用怕,但这种人人格不全,根本就是个疯子,留着于谁都是种祸害。”
忽必烈沉默一晌走开,途中有个跌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