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问。”赵砚目光定于凌枝的脸庞,她故意把脸整得脏兮兮的,还贴着假胡子,时时绷着一股紧张,谁都怀疑,男不男女不女的鬼样子,还真是可爱。
“你是商人?”凌枝很认真地问。
“对。”赵砚很干脆地回答。
“做什么生意的?”
“商业机密,还不能告诉你。”
“听柳姑娘说,你是四川人?”
“对。”
“四川不是被血洗了吗?”
“就不允许有活下来的吗?”
“四川哪里的?”
这个问题让赵砚的眉心微微动了动,但凡听过他砚公子的人,都知道他是川中叙州人,而凌枝的反应却好像跟这个社会不熟似的。
“如果有机会,我带你回家看看。”
赵砚的唇红齿白中染着几分不羁,殊不知这么一个随便的敷衍的说法,往后要实现,烽火连天起。
凌枝还凭空听出了几分戏弄与暧昧。
当她知道赵砚是四川人的时候,的确动过古人的念头,可一想,古人是军人,赵砚不是。
赵砚这会儿明显就是不想细说,四川太大了,往后再探吧。
“好,还有一个问题。”凌枝心头风起云涌,面上故作轻飘淡然,为了更自然,还假装踱了两步,右手依旧在手链上触摸。
“柳姑娘说她是你的救命恩人,这是怎么回事?”
赵砚把她的一切尽收眼底,无所谓地把手中的剪刀转了两下。
“今年春日,也就是前两个月前,我从四川出发来临安做买卖,有个朋友给我送了一碗饯行汤。
刚巧那段时间,柳姑娘游医到我们那里,正巧看到了那碗汤,她觉着不对,就用发簪试了一下,结果有毒,剧毒。”
“发簪?”凌枝不信,古代发簪不都是金银玉木这几种材质吗?能试毒?
“她本医者,自有自己的测验方式。”赵砚解释。
凌枝一想也是,医术装不出来,这几天接触她不否定柳絮的身份,柳絮乃医者,临安人。
可是赵砚的朋友对他下剧毒?
“你朋友对你下毒?什么毒?”凌枝讶然,一瞬间差点忘了自己在对赵砚进行提防。
“超出范围了,无可奉告。”
多说这个似乎让赵砚心情不好,转过身继续修剪繁枝,半晌见凌枝没走,扫一眼她的手腕:“还想伤我?”
这话如同炸弹,让凌枝的脑袋砰一下炸开。
对啊,赵砚跟踪过她,知道她是用手链把吴窃和熊铁弄晕的啊。
一瞬间的,好尴尬啊。
凌枝离开的时候像个逃兵。
走了段路,心下一狠,罢了,脸皮再厚一点点。
她返回去,礼貌得很:“砚公子。”
这会儿赵仓已经回到赵砚身边,端着修剪工具,不大满意的样子盯着她。
“你说。”赵砚弯着身细心观察着面前植物的生长状态。
“就是玉书玉米,他们想去乱葬岗找大哥的尸身,可是这么久了,尸身肯定被豺狼虎豹啃食,万一他们看到骨头……可若是不让他们去,他们又……”
“晚上吧,外面到处是你的画像。现场我安排人去处理。”赵砚全都明白。
“好,谢谢。”凌枝一下子的,觉得赵砚真是个好人,笑着就走了。
赵仓不满意地说:“东家,我刚刚看到她把手腕对着你了,这女人究竟想干什么?”
赵砚退后两步,让绿植全部收纳于他的眼眶,面前的植物已被他去繁就简, 显现出了本真之美。
“别戳破她。”
——
乱葬岗中树木凋零,荒草盎然,空气中充斥着一层血腥恶臭的味道。
好在没有看到传说中的腐朽发霉的白骨,只稀稀拉拉的有几个被荒草掩盖的坟头。
有赵砚和柳絮陪同,凌枝带着孩子倒不是太害怕。
她根本没打算找到尸身,因为不现实,她只希望在完成玉书玉米愿望的同时,不给他们增加阴影,又能了了心结。
行走之中,落叶嘎吱嘎吱地响,成串成串的眼泪掉在上面。
凌枝左右拉着孩子,没有出声,由着他们默默哭泣。
她脑中那张残忍的画面也打开,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走了一圈后,三人坐于一块大石头。
幼小颤抖的哭泣声,隐入荒草凄凄。
世上苦难千千万。
赵砚提着火灯,背靠于某棵大树,旁边是一块写有“乱坟岗”的石碑,柳絮坐在上面。
柳絮看着赵砚的侧颜,见他虽然是把目光落于某处幽暗,提火灯的手却伸着,尽量把光亮送到凌枝那边去。
柳絮犹豫再三,还是问了:“春日,那个给你送饯行汤的朋友,你们还有联系吗?”
赵砚平静地说:“那个朋友叫纯儿,应该很快就要回来翁厨了。”
柳絮有丝惊讶:“你还敢让她跟你住在一起?”
“她被利用了。”
“她不知情?”
“不知情,她若回来,你也别说这事。”
“我……不会说。”
柳絮垂下眉头,有着隐隐的担忧,因为她现在不止是个游医,她还有她敬重的爹爹、和她心爱的将军交给她的任务要做,所以她在调查赵砚的同时,也要保证赵砚的安全。
赵砚则朝另一个方向看去。
凌枝左右搂着孩子的肩膀,孩子的脸上悬挂着眼泪。
山风掀动荒草作响,赵砚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凌枝说:“其实啊,我也是孤儿。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紧接着爷爷奶奶也去了,我这快二十年的人生里,好像始终都是一个人。但我一点不懦弱,你们知道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吗?”
两个哭腔同问:“怎么来的?”
凌枝神秘地扫他们一眼:“因为我把人房子给点了。”
面对着他们的好奇与疑惑,凌枝回忆起了过往。
“说是一个人吧,但又好像不是。我有一个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我们上课开小差,下课抄作业,放假下田摸鱼,打架斗殴,乡间小道上全是我们奔跑的影子。
他处处帮助我,照顾我,但是他又总爱骂我。他知道我的所有,他知道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会给我造成什么伤害的情况下,他还是做了,一次又一次。
所以啊,上次,我忍不了了,就把他的房子给点了。他不总说我没爹没娘没有家吗?那我也让他没有家。
兴许你们看惯了各种烧杀抢掠的场面,不觉得这有什么,但在我们那里,纵火是大罪,何况我几乎把人家的房子给烧光了,没被判刑都是烧了高香了。
朋友要告我,学校要开除我,有个当官的左右周旋,给找了个有风险的机会弥补。无人在意我的死活,还有钱拿,所以我就同意了,不过……”
凌枝没再继续说后面钻进坟墓的事了,越说这些心头就越不好受。灵异穿了,她该是回不去了,跟那个世界,恩怨两清了吧?
凌枝歪起脑袋,锁上眉头嗞了一口:“好担心大黄啊,它不会真的被陈懿给炖了吧?”
玉书玉米正在共情她刚刚所说的经历,听闻这话,不禁都学着她的模样歪起脑袋,眼神中透露着清澈的愚蠢。
玉米问:“大黄是谁?”
凌枝说:“一个土狗。”
玉书道:“狗不是应该说条吗?”
凌枝说:“啊对,一条土狗。”
静默之中,三人互看,这是说到哪里来了?
顷刻,清脆流荡的笑声,在悲剧叠加的乱葬岗中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