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撕裂夜空的巨响,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让整个上海滩炸开了锅。冲击波不仅震碎了玻璃,更震动了这座沦陷城市表面维持的、脆弱的平静。消息的传播速度,比日军戒严的命令更快,在天亮前的黑暗里,沿着各种隐秘的渠道,悄无声息地渗入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对于日伪当局而言,这无疑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地震。驻沪日军最高司令部内,将星云集,气氛却如同冰窖。电话铃声、电报机的哒哒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压抑不住的怒吼和斥责。一份份紧急报告堆在桌上,上面触目惊心的数字勾勒出这次袭击造成的惨重损失——不仅是一座核心军火库的毁灭,更是帝国威严遭受的沉重一击。伪市政府的大小官员们天不亮就被召集起来,一个个面色如土,窃窃私语,空气中弥漫着恐惧和不安,生怕这把从天而降的怒火会烧到自己头上。
而在普通市民中间,消息则像暗夜中的野火,在压抑的沉默下悄然蔓延。清晨,雾气尚未散尽,南市的茶馆里,跑堂的伙计给老茶客续水时,会借着水壶的掩护,飞快地低语一句:“听说了么?闸北那边,动静大得很!” 菜市场的鱼贩在称重时,会对熟客使个眼色,嘴角难以察觉地一撇:“小东洋的仓库,昨晚响了一夜炮仗,热闹!” 工厂的机器轰鸣声中,工友们擦肩而过时,会用手势快速交流着信息,眼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快意。没有人敢公开谈论,更不敢欢呼,但那种积压已久的愤懑和仇恨,仿佛在这声震耳欲聋的爆炸中,找到了一个隐秘的出口。一种“他们也有今天”的暗爽,在无数普通人的心底悄然涌动,给灰暗的生活注入了一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解气。
风暴的中心,是特高课的池田浩二。爆炸发生后,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却找不到目标的困兽,在弥漫着烟尘和焦糊味的临时指挥部里来回暴走。双眼布满骇人的血丝,军装领口被他自己扯得歪斜。当副官宫本将初步的、却已足够触目惊心的损失报告颤抖着递到他面前时,池田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些数字上——仓库全毁,关键弹药储备损失殆尽,士兵伤亡……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胸口剧烈起伏,猛地一阵剧烈咳嗽,竟真的“哇”地一声,吐出一口殷红的鲜血,溅在报告纸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红。
“八嘎!蠢货!无能的废物!” 他用手背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充满了极致的耻辱和暴怒。他不知道该咒骂谁,是办事不力的下属,还是那个一次次戏耍他于股掌之间的幽灵般的对手。
“传我的命令!” 池田猛地转身,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吓得魂不附体的宫本,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全城!立刻戒严!所有进出路口,全部封锁!巡逻队数量加倍,实行最严格的宵禁!76号所有能动的人,全部给我放出去!挨家挨户搜!翻遍每一寸地皮!所有可疑分子,有一个抓一个!宁可错抓一万,也绝不放走一个!我要把这只该死的老鼠,从他藏身的地洞里挖出来!碎尸万段!”
这道歇斯底里的命令,像一道冰冷的铁幕,瞬间笼罩了整个上海。天色刚蒙蒙亮,往日起伏的市声便被一种死寂的恐怖所取代。日军的摩托车队轰鸣着在主要街道上来回穿梭,架着机枪的卡车堵死了各个交通要道,凶神恶煞地盘查着寥寥无几的行人。76号的特务们倾巢而出,像一群嗅到了血腥味的疯狗,粗暴地砸开民宅、商铺、仓库的大门,翻箱倒柜,肆意抓人。尖利的警笛声、砸门声、呵斥声、哭喊声再次成为这座城市的主旋律,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密集、更加疯狂。
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满了火药味和绝望的气息。成功的喜悦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更加严峻、更加残酷的生存考验已经像绞索一样,骤然收紧。那刚刚点燃的、映红夜空的希望之火,能否在这新一轮、更加疯狂的腥风血雨中,顽强地保存下星星火种?巨大的问号,沉重地压在每个知情者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