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地的指挥部里,气氛比上海滩的阴云更加沉重。顾清翰站在那张布满标记的地图前,目光死死盯着代表上海的那个点,仿佛要穿透纸张,看清那座城市里正在发生的血腥镇压。桌上摊着刚收到的几份急电,字字触目惊心:祥叔被捕,外围联络点接连被破坏,76号正在全市范围内进行拉网式搜查……池田的疯狂报复,正以惊人的速度蚕食着交通线赖以生存的土壤。
杨同志坐在一旁,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清翰,情况不妙啊。池田这次是铁了心要挖地三尺。我们的线,还能不能撑住?”
顾清翰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眼睛,脑海中飞速闪过一系列画面:陆震云在阴暗角落里的坚毅面孔,小七他们穿梭在街巷的敏捷身影,祥叔茶馆里氤氲的茶香和最后一次传递消息时的谨慎……还有,电文里描述的,那些被捣毁的据点、被捕的同志、弥漫全城的恐怖。他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交通线对于上海斗争的意义,也比任何人都明白陆震云此刻正承受着怎样的压力。他多想立刻派出精干力量,输送武器资金,甚至亲自潜入上海,与陆震云并肩作战,共渡难关。
但理智告诉他,不能!池田张开了血盆大口,正等着他们自投罗网。任何轻举妄动,不仅救不了人,反而会暴露核心,导致全线崩溃,将陆震云和所有兄弟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牺牲,是为了更大的保存。
顾清翰猛地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决然。他转向杨同志,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杨同志,我们必须立刻调整策略。硬碰硬,正中池田下怀。”
他走到地图前,用手指重重划过连接上海的那条红线:“我建议,即刻起,交通线进入‘冬眠’状态!”
“冬眠?”杨同志和其他几位干部都抬起头,面露疑惑。
“对!冬眠!”顾清翰语气坚决,“暂停一切非必要的物资和人员输送!所有已知的、可能已被盯上的联络点和通道,全部暂时弃用!最大限度地收缩战线,保存核心力量!”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艰难的决定:“与上海方面的联系,降至最低限度。只保留……只保留一条最隐蔽、最紧急情况下的单线信息传递渠道。用于传递极端重要的预警或指令。除此之外,静默!彻底静默!”
指挥部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明白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在接下来的一段未知时间里,上海方面的同志,尤其是陆震云,将几乎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他们需要独自面对池田的疯狂搜捕,在极度艰难的环境中生存下去。
“清翰……这……会不会太冒险了?判官他们……”一位负责敌工的老同志忍不住开口,语气担忧。
顾清翰打断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是目前唯一能保护他们、保护这条线的办法!池田的目标就是找到线头,顺藤摸瓜。我们主动切断大部分联系,让他无处下口!这是用暂时的‘断’,换取长远的‘通’!”
他何尝不痛心?他仿佛能看到陆震云在得知联系中断后,那瞬间蹙紧的眉头和更深沉的孤独。但他必须这么做。这是指挥员的职责,哪怕心如刀绞。
杨同志沉思良久,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我同意。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就按清翰同志的意见办!立刻向各站点下达‘冬眠’指令!”
命令迅速被加密,通过尚且安全的渠道发了出去。一道道指令如同冰冷的闸门,缓缓落下,切断了通往上海的多条脉络。
顾清翰独自一人留在指挥部里。窗外,夜色渐浓。他走到地图前,手指轻轻拂过上海那个标记,仿佛能感受到远方那个人沉重的呼吸。主动将最牵挂的人隔绝在风暴眼里,这种抉择带来的绞痛,远比面对枪林弹雨更加难熬。
他知道,陆震云一定能理解他的决定。他们之间,早已超越了简单的个人情感,而是建立在共同信仰和残酷现实基础上的、更深沉的默契与信任。
“震云,坚持住……”他对着地图,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低语,“活下去……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