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上海闸北深处,那片新的、更加隐蔽的废墟藏身处。空气里弥漫着伤口溃烂的腐臭和绝望的气息。陆震云靠坐在断墙边,闭目养神,但紧锁的眉头和深陷的眼窝暴露了他极度的疲惫和焦虑。食物彻底断绝了,最后一点能入口的东西两天前就已分光。阿亮的伤口因缺乏药物再次恶化,开始发高烧,说胡话。其他兄弟也因饥饿和寒冷而虚弱不堪,眼神空洞。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般笼罩着这个狭小的空间。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撑不过这个夜晚的时候,洞口伪装用的破席子被极轻地掀开一道缝隙。一个黑影如同狸猫般滑了进来,带着一身外面的寒气。
是阿成!他负责外围警戒,此刻却突然返回。
“大哥!”阿成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压抑着音量,“七哥……七哥回来了!还带了人!”
陆震云猛地睁开眼,眼中爆射出锐利的光芒!他瞬间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人在哪?”他的声音沙哑而急促。
“在后面,绕路呢,马上到!”阿成话音刚落,洞口光影又是一晃,小七率先钻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三个陌生的、但眼神精悍、行动敏捷的汉子。
小七的模样比离开时更加憔悴,衣衫褴褛,满身尘土,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他一进来,目光就急切地寻找陆震云,看到后,脸上立刻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大哥!我们回来了!”小七的声音带着哽咽,快步走到陆震云面前。
陆震云一把抓住小七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小七咧了咧嘴,但他毫不在意。陆震云的目光迅速扫过小七身后那三个陌生人,最后落在他和那三人身上鼓鼓囊囊、显然沉重异常的包袱上。
“路上怎么样?”陆震云压下翻涌的情绪,先问最关键的问题。
“险!但成了!”小七言简意赅,“多亏了老赵他们!”他指了指身后领头的汉子,“这位是赵队长,根据地派来的同志。我们绕了远路,走了水道,躲过了好几道关卡!”
老赵上前一步,对陆震云敬了一个利落的军礼,低声道:“陆先生,顾先生派我们来的。东西送到了。”他示意了一下身上的包袱。
无需多言,陆震云立刻指挥阿成和另一个还有力气的兄弟接过包袱,迅速拿到角落打开。当包袱皮掀开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里面是码放整齐的、用油纸仔细包裹的药品盒!盘尼西林、磺胺粉、还有退烧药!旁边是压缩得硬邦邦的干粮块和几块黑巧克力!还有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打开一看,是白花花的银元和捆扎好的法币!最底下,是用油布包着的几把崭新的驳壳枪和几盒黄澄澄的子弹!
寂静的废墟里,只剩下兄弟们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这些物资,在平时或许不算什么,但在此刻,在这绝境之中,简直就是救命的仙丹!是黑暗中突然出现的、实实在在的生机!
陆震云蹲下身,拿起一盒盘尼西林,冰凉的药盒在他粗糙的手掌中微微颤抖。他又抓起一把子弹,沉甸甸的触感让他几乎麻木的心重新感到了力量。他抬起头,看向小七,看向老赵他们,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一时哽住。
小七赶紧补充道:“大哥,顾先生让我带话给您,他说……让您一定坚持住!他正在全力想办法,建立稳定的线!这只是一部分,后面还会有!”
陆震云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周围眼巴巴望着他的、形容枯槁的兄弟们。他拿起一包磺胺粉和退烧药,快步走到昏迷的阿亮身边,亲手帮他清洗伤口,上药。动作熟练而稳定。
然后,他拿起干粮和巧克力,分给每一个兄弟。兄弟们接过食物,手都在发抖,小心翼翼地啃着,仿佛在品尝世间最珍贵的美味。
最后,陆震云拿起一把驳壳枪,咔嚓一声推弹上膛,金属撞击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转过身,面对着小七、老赵和所有望着他的兄弟,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陷的眼睛里,却燃起了许久未见的、如同暗夜火星般的光芒。
他沉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地上:
“兄弟们,东西到了。我们有救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珍贵的物资,最后落在小七和老赵身上,语气凝重而坚定:
“这个情,我们得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