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浸透了浓墨的帷幕，缓缓笼罩住死寂的黑风沼泽。腐臭的沼气味混合着那若有若无的腥甜，变得更加浓郁，几乎令人作呕。瘴气在林间水面缓慢流淌，在稀薄的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灰绿色光泽。
凌无影和沈清羽并未深入沼泽，而是在边缘地带寻了一处地势稍高、相对干燥的乱石堆落脚。四周寂静得可怕，唯有偶尔从沼泽深处传来的、不知名生物的窸窣滑动声或低沉咕噜声，反而更衬得这片地域阴森可怖。
沈清羽服下辟毒丹后，虽胸闷之感大减，但身处这等环境，精神依旧高度紧绷，手握刀柄，耳听八方，不敢有丝毫松懈。他尝试运功，发现内力运转虽无大碍，但似乎比平时滞涩一分，显然此地环境对武者极为不利。
凌无影则盘膝坐在一块较为平整的石头上，双眸微闭，似乎入定。但沈清羽知道，他的感知早已如同无形的大网，撒向四周，监控着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那被暂时封存的“牵机引”药力，在他精纯无比的无相内力包裹下，没有丝毫外泄。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缓流逝。
夜半时分，一阵极其轻微的“沙沙”声由远及近，不同于风吹芦苇的声响，更像是什么东西在泥泞中规律地滑行。
凌无影骤然睁开双眼，目光如电，射向声音来源处的黑暗。
沈清羽也立刻警觉起来，凝神望去。
只见黑暗之中，缓缓亮起两盏微弱、如同鬼火般的细小光点，正一左一右，不紧不慢地向着他们所在的石堆靠近。
随着距离拉近，借着微弱的天光，终于看清——那竟是两条通体漆黑如墨、唯有双眼闪烁着幽碧光芒的怪蛇！它们体型不大，却给人一种极其阴冷危险的感觉，所过之处，周围的虫鸣都瞬间消失。
这两条黑蛇在距离石堆约三丈远处停下，昂起头，碧瞳冷冷地“注视”着石堆上的两人，蛇信吞吐，发出极轻微的“嘶嘶”声，不再前进，也并未表现出攻击的意图。
“是监视？”沈清羽低声道，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这些蛇仿佛通人性一般。
凌无影微微点头：“幽水盟的耳目。”他并未有所动作，只是平静地与那两对碧瞳对视。
那两条黑蛇停留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似乎确认了目标仍在原地，便缓缓调头，悄无声息地滑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之后的下半夜，再无异常发生，但那无形的监视感，却始终萦绕不散。
终于，天色渐亮。沼泽的黎明灰暗而潮湿，浓重的雾气弥漫开来，能见度极低，那灰绿色的瘴气似乎比夜晚更加活跃。
两人简单用了些干粮清水。凌无影再次检查了沈清羽体内“牵机引”的封存情况，确认无误。
等待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临近午时，沼泽中的雾气稍稍变薄了一些，但那令人窒息的毒瘴依旧浓郁。
准时无比，就在午时将至的那一刻，昨日那条碧磷朱顶的小蛇，再次如同鬼魅般出现。它从一丛茂密的水草中钻出，灵巧地游弋到两人面前不远处的浅水中，昂起头，那双奇特的琥珀色瞳孔（朱瞳蛇）看了看他们，然后转身，不紧不慢地向着沼泽深处游去。
它游动的路线十分奇特，并非直线，时而绕开某些看似平静的水洼，时而从一些虬结的树根下穿过，显然是在避开沼泽中的天然陷阱和毒气最浓郁的区域。
“跟上。”凌无影低声道，身形飘然而起，落足之处皆是最坚实的泥地或树根，精准地踩着朱瞳蛇经过的路径。他的无相步法在此等环境下展现出惊人优势，身形轻若无物，点尘不惊。
沈清羽深吸一口气，全力施展轻功，小心翼翼紧随其后。他深知一步踏错，便可能万劫不复。
朱瞳蛇的引路速度不快，似乎刻意在等待他们。越是深入沼泽，环境越发恶劣。泥沼中不时可见森森白骨，有人类的，也有大型兽类的。四周的树木扭曲怪异，枝叶呈现出不健康的紫黑色。空气中弥漫的毒瘴几乎凝成实质，即便服用了辟毒丹，沈清羽仍感到皮肤隐隐传来刺痛感，内力消耗加剧。
凌无影依旧从容，周身似乎有一层无形的气韵流转，将大部分毒瘴隔绝在外。他一边前行，一边不断观察着四周，将地形和潜在的危险记于心中。
途中，他们数次看到巨大的水蟒在远处的泥潭中翻滚，见到成群结队、色彩斑斓的毒虫从腐叶下涌过，甚至有一次，一条伪装成枯木的鳄鱼猛地发动袭击，却被凌无影随手一道指风精准洞穿头颅，沉入泥沼。
那引路的朱瞳蛇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只是尽职地在前方游弋。
约莫在沼泽中穿行了半个时辰，前方景象豁然一变。一片相对开阔的水域出现在眼前，水色漆黑如墨，水面上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灰白色瘴气，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而水域的对岸，隐约可见一座巨大嶙峋的黑色山壁轮廓，山壁下方似乎有一个巨大的洞口，幽深不知通往何处。
那里，想必就是蛇窟所在。
然而，这片开阔水域却无路可通，唯有水面上零星露出几截黑乎乎的朽木桩子，歪歪斜斜，似乎是一条废弃已久的栈桥残骸，根本不足以借力渡人。
朱瞳蛇游到水边，停了下来，回过头望着两人，琥珀色的瞳孔中似乎闪过一丝诡异的光。
沈清羽蹙眉：“无路可走了？难道要泅渡过去？”且不说这漆黑的水中藏着何物，光是那浓密的瘴气，长时间暴露其中，辟毒丹也未必能完全抵挡。
凌无影目光扫过水面，又看向那些朽木桩子，忽然冷冷开口：“不必藏头露尾。引路至此，还不现身？”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浓雾，在对岸的山壁间引起轻微回响。
沈清羽一怔。
片刻寂静后，一阵“咯咯”的娇笑声忽然从浓雾深处传来，飘忽不定，带着几分妖娆媚意。
“凌公子果然好眼力，好定力。这般境地，还能如此镇定自若，真是让小女子好生钦佩呢~”
话音未落，只见对面那巨大的洞口之中，浓雾一阵翻滚，一条狭长的黑影缓缓滑出——那竟是一艘造型奇特的狭长小舟！舟身黝黑，似乎涂抹了某种特殊的涂料，在瘴气中若隐若现。
舟首站立一人，身形婀娜，脸上依旧覆着那半张描绘着蛇纹的面具，正是幽水盟的那位面具妖女！她身后，还默立着两名身着黑衣、面无表情的男子，手持长篙。
小舟无桨无帆，却平稳而迅速地破开漆黑的水面，朝着他们驶来。船头分开的墨色水波下，似乎有无数细长的阴影随之游动，令人不寒而栗。
小舟在距离岸边约三丈处停下。那妖女笑吟吟地看着凌无影，目光在他身上流转，最后落在他背后的墨剑上，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
“凌公子，沈公子，恭候多时了。”她娇声道，“请上船吧？圣窟已在眼前，我家尊主，正备下薄酒，等候二位大驾呢。”
她说得客气，但那浓雾弥漫的黑色水域，那诡异的小舟，以及水下若隐若现的蛇影，无不透露出十足的诡异和危险。
这最后一程路，显然并非坦途。
凌无影面无表情，目光越过妖女，望向她身后那幽深如同巨兽之口的山洞。
沈清羽则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他知道，真正的龙潭虎穴，现在才刚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