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的日子，在一种近乎凝固的、混合着焦灼、恐惧和一丝病态期待的等待中，终于到来。
夜色，像一块浸透了浓墨的巨大绒布，沉重地覆盖着城市。
城西的老工业区，在白日的喧嚣散尽后，显露出一种被时代遗忘的、破败而阴森的本来面目。
废弃的厂房如同巨兽的骸骨，在惨淡的月光和远处零星路灯的映照下，投下扭曲狰狞的阴影。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陈年机油、化工废料和某种腐败有机物混合的刺鼻气味，夜风穿过空荡的窗洞，发出呜咽般的怪响。
我独自一人，按照中间人最后时刻通过加密聊天软件发来的指令，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指定地点——一座位于废弃厂区深处、曾经可能是仓库或车间的巨大建筑。
脚下是碎裂的水泥块和丛生的杂草，每一声细微的响动都让我心惊肉跳。
李哲改装的那部老式诺基亚手机紧贴在我的胸口内袋，像一块冰凉的铁片，耳朵里塞着的微型通讯耳麦传来一阵微弱的电流沙沙声后，响起了顾倾城刻意压低的、冷静到近乎没有感情的声音：
“沈医生，我已就位，外围A组、b组布控完成。视野受限，无法直接观测室内情况。一切按计划进行，保持通讯畅通，遇险即发信号。over。”
“收到。”我低声回应，声音干涩得几乎不像自己的。我能想象到，此刻在远处某个制高点或隐蔽的车辆里，顾倾城正通过望远镜紧盯着这片黑暗的区域，而她带来的精锐队员，则像幽灵般潜伏在周围的断壁残垣之后，枪械的保险或许已经悄然打开。
李哲应该也在某个更外围的、相对安全的地点，紧张地盯着他那些“宝贝”设备传回的模糊画面。
这种被保护的感觉并未带来多少安心，反而加剧了我内心的负罪感和压力。
我将他们，尤其是对此事真正性质一无所知的李哲，拖入了怎样的险境？
仓库的巨大铁门虚掩着，留出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里面一片漆黑，如同巨兽张开的口。
我深吸一口带着浓重霉味的空气，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然后侧身挤了进去。
内部空间比想象中更加空旷和黑暗。
高耸的穹顶隐没在浓稠的墨色里，只有几缕惨淡的月光从高处破损的玻璃窗斜射进来，在布满油污和灰尘的地面上投下几块苍白的光斑，反而衬得周围更加幽深莫测。
空气中漂浮着浓重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远处似乎有滴水的声音，规律地敲打着死寂。
在仓库中央，一块相对干净的空地上，站着一个瘦高的身影，背对着我，穿着一件深色的连帽衫，帽子拉得很低。
“钱，带了吗？”一个沙哑、带着几分急切和不耐烦的声音响起，在空旷的仓库里激起微弱的回音。
我努力让自己进入角色，模仿着一种研究者对未知物质的迫切与谨慎：“我要先验货。效果真像你说的那么神奇？”
那人缓缓转过身，脸上戴着一个廉价的、图案滑稽的塑料卡通面具，完全遮住了容貌。
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透明自封袋，对着月光晃了晃。袋子里是几颗胶囊，在微弱的光线下，竟然隐隐散发出一种诡异的、令人不安的幽蓝色微光——正是“智慧胶囊”！
那光芒，与我感知过的“异常”生物电信号有种说不清的相似感，让我心头警铃大作。
“货真价实。”面具后的声音带着一丝得意，“一口价，不打折。验完货，钱留下，货拿走。”
就在我伸出手，即将触碰到那个袋子的瞬间——
砰！砰！砰！
数盏隐藏在暗处的强光探照灯骤然亮起！刺眼的白光如同利剑，瞬间将整个仓库照得如同白昼！我下意识地用手挡住眼睛，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与此同时，仓库的几个出入口同时传来巨大的撞门声！正门被猛地撞开，侧面的小门也被破开，数名身着黑色作战服、手持微型冲锋枪、动作迅捷如猎豹的身影冲了进来，战术手电的光柱交叉扫射，瞬间形成了完美的合围之势！
“警察！不许动！双手抱头蹲下！”顾倾城清亮而威严的声音透过扩音器响起，她本人一马当先，从正门突入，手中的手枪稳稳地指向那个戴面具的“药头”！
我的心瞬间沉入冰窖，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然而，更让我灵魂战栗的，是那个被包围的“药头”的反应。
他没有丝毫惊慌，没有试图逃跑或反抗，反而发出了一声低沉、沙哑、充满了无尽嘲讽和冰冷杀意的轻笑。
中计了！这是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呵……愚蠢的虫子，果然上钩了。”
他慢条斯理地将那个装着“智慧胶囊”的袋子随手扔在地上，然后用脚后跟狠狠碾碎，蓝色的粉末溅开，如同某种邪恶的仪式。接着，他抬起手，不紧不慢地摘下了脸上的卡通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肤色苍白，五官像是用冰冷的刻刀雕琢而成，线条硬朗却没有任何人类应有的温度。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深邃、空洞，仿佛两口枯井，看不到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种看待蝼蚁般的、绝对的冷漠。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脖子上挂着的一个项链吊坠——那并非普通的饰品，而是一张制作极其精美、泛着冷冽金属光泽的扑克牌！牌面清晰可见：黑桃4！
“抱头！蹲下！不许动！”顾倾城对着男子喊话，但是男子仿佛置若罔闻。
“普通人就是普通人”男子拉了拉自己的项链，“让你们也死的明白一点，自我介绍一下，鄙人，
断魂，职级，黑桃4。”
几乎在他亮明身份的同一刹那，一股无形却磅礴如山、冰冷刺骨的精神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以他为中心，向四周疯狂席卷而来！
这不是物理攻击，却比任何刀剑都更恐怖！我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无数根烧红的铁针狠狠刺入、搅动！视野开始剧烈地扭曲、旋转，眼前的景物变成了一片模糊的、不断蠕动的色块！
耳边响起尖锐到极致的、仿佛能撕裂灵魂的耳鸣，盖过了一切声音！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和眩晕感涌上喉咙，我几乎要呕吐出来，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后退，重重地撞在身后的一个废弃铁架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呃啊——！”我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这股狂暴的力量撕成碎片！
而首当其冲的顾倾城，情况更加惨烈！她原本坚定锐利的眼神瞬间变得空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痛苦，仿佛看到了世间最可怕的景象！
她持枪的手剧烈颤抖，枪口不再对准断魂，而是指向空无一人的前方，发出撕心裂肺的、夹杂着哭腔的嘶吼：
“不！不要过来！爸——！！”她像是陷入了某种可怕的心魔幻境，对着幻觉中的敌人扣动了扳机！
“砰！砰！”
子弹打在水泥地上，溅起一串刺眼的火星！
“顾警官！那是幻觉！醒醒！”我强忍着颅内的剧痛，用尽全身力气嘶喊，但我的声音在耳鸣和她的疯狂嘶吼中显得如此微弱无力。
其他冲进来的警察也未能幸免，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影响。
有的动作变得迟缓僵硬，像提线木偶；有的茫然地站在原地，眼神呆滞；有的甚至开始互相推搡，阵型瞬间大乱！
整个仓库，从一场精心策划的抓捕行动，瞬间变成了被无形魔爪掌控的、疯狂而绝望的炼狱！
那个自称断魂的男人，如同来自地狱的审判官，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混乱与痛苦。
他缓缓抬起一只苍白的手，指尖似乎有无形的、令人心悸的能量在汇聚、压缩，目标直指彻底陷入疯狂幻觉、毫无防备的顾倾城！
死亡的阴影，如同最冰冷的裹尸布，瞬间笼罩了整个仓库，勒得我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