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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元郎中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武朵近乎失态的惊讶就算在并不知晓内情的公主面前也不能说是毫无来由:“堂堂五品大员,说不见就不见了?礼部也不觉奇怪?”

其身后侧本来在埋头吃点心的侍女立刻停下咀嚼,一双眼直勾勾地盯住主座上的三公主。屋中众人的关注点都在“偶然”聊起朝中八卦的公主身上,并未留意她拧紧的眉头。

“这不是因为元郎中身子骨弱,人尽皆知嘛。”公主解释说,礼部诸臣印象里元伯是又闹毛病了。

“谁请……咳……”

“他自己请的假吗?”

高懿懿嘴里一大坨没来得及咽下的食物。含糊不清地开了个头,她立刻意识到自己太心急了、眼下她不便发言,立刻收了声。武朵心思全在自己提出的问题上,本来就没听真切,还以为冒失侍女单纯被噎到了而已,回头眼神示意她细嚼慢咽、注意场合,就转回去追问公主:“郎中自己吗?要是别人也无妨,那人肯定知道郎中下落嘛。说是失联就太吓人了。”

公主瞧着武朵身后那道执着等待回应的眼光。对方生硬将食物咽下,碟子收到一边,不吃了。“呃,也不能算是请了假。本宫还好信儿问了一嘴,确实没人知道这惹目郎中的下落。”公主实在没找到机会和那卧底侍女独处,只好以此消遣传达信息,“礼部的人说,只是有次聊到郎中不在时,威远刚好也在,随口提醒了一下郎中的病根问题,大家便没再多想。”

“威……韦王殿下?”武朵这下有点懵了。任谁这么一听,都会想到不会是李疾霆趁勤王不在、对元伯下手,然后打岔拖延关注吧。那公主今日向她提及此事,就别有深意了。

“先生应该跟本宫有同样的担忧,”公主旋即为自己的行为做出了合理解释,“本宫虽不知威远和那年轻郎中有什么过节没有,但在这节骨眼上,若是让四皇子抓到把柄,可是危险呐。本宫昨个还去王府看了、问了,王府一切如常,不像是暗藏玄机的样子啊。”她问武朵,以前韦王在宫外除了她原先那个武府可还有其他秘密的落脚处。

武朵为公主的担忧而感到一阵心慌,正思索李疾霆不会对元伯耿耿于怀吧,就赶紧回应公主:“这我还真不清楚。吏部、户部两位大臣可有异动?没有?那以我看来,韦王在宫外暗中行动的可能性很小,除非……”

除非公主并无法触及韦王府的暗处。高懿懿心领神会。

三公主见武朵也没有思路,也明白过来。她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问威远也问不出个什么……”她又咨询武朵,可知元伯在朝中还有其他不对付的官员没有。

“不过说到元伯可能藏身的地方,我倒确实……”武朵正想着两人经常接头的东市佛寺,思路又被打断,不过对于这个问题,她就更不清楚了。几个小王子举着字帖鱼贯而入,众人这才放下话题,各怀心事地忙活起来。

返程路上,武朵对公主派来的车夫说先绕远去趟佛寺,刚好小侍女打算晚上回家待上一会儿、方便她私自行动。

可惜佛寺里平时用来存放两人通信的地方空空如也。问过住持,似乎最近也没有元伯造访的印象。武朵怏怏而归。虽然她知道公主可能只是一时兴起或者担心牵连其中,但武朵开始为不知所踪的元伯担心起来:“是殿下吗?他对勤王一派下手了?或者是别人?四皇子、还是谁?”

“车前是韦王殿下。”车夫的提醒唤回了武朵的思绪。她下意识撩起帘子,从旁看去。李疾霆只是路过,并未停留或看来,但留给武朵一个高深莫测的侧影。多年相处的直觉令武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立刻意识到——韦王确实知道点什么,那是一种看好戏的戏谑表情,曾经是在她陪同下看别人的戏,如今是在看她的戏了。武朵心有余悸地坐回车里,心神不宁地思来想去。

“勤王这会儿在哪里呢?他的人也在找元伯吧,可有进展?”

——————————————

四日前。前朝。

“仁兄。”韦王负手走近,正面对面的两人连忙转身行礼,“元郎中?二位也有工作交集?”李疾霆不冷不淡地撇了眼吏部郎中,然后转向元伯。

吏部郎中不紧不慢地解释:“似是漠北州里有什么动静,元郎中向我探讨一二。”若不是理由正当,他们两个自然也不会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交谈。

“哦?”韦王却不以为意,没好气道,“元郎中不是调任礼部了吗?还操心那么远吗?是不放心新任都护,还是关心军府、州府啊?”

对于这个近乎明牌博弈的对手,元伯并无耐心同他扯皮,开门见山:“漠北局势刚定,百废待兴,经不起腥风血雨。这是关乎民生、百官的大事,无论身在何处、无论是谁,皆应有所深层考虑。下官为何忧心,殿下心知肚明。我只好心告知,御史已近、捕捉风声。殿下操不操心……元某言尽于此。”

言毕,元伯从吏部郎中手中抽回信纸,行礼走人。

李疾霆被他说得极不高兴,面色阴沉地盯了对方的背影一会儿,这才偏头问向吏部郎中:“那是魏都尉的信?”郎中颔首,顿了顿又道:“下官以为,州里如今殿下、勤王和祁王三足鼎立,上官刺史此时无异于身陷囹圄,低调收敛些为好。”

“本王知道那些人肯定是李吉鸢指示过去的。”韦王打断吏部郎中,“会派人传信给刺史。”于是吏部郎中不再纠结,行礼离开。

李疾霆等人都走远,叫来随行内官,交代道:“派人跟着元郎中。本王要知道他在朝中的一举一动。”

“天呐!我想到了!”武朵从梦中惊醒,手忙脚乱地爬起、简单穿戴好,跑出门去。

晨露未散,夏日微凉。武朵缩着脖子在小院转悠一圈,只见到在伙房烧水备饭的嬷嬷。她趴在门边,等嬷嬷抬起头来,急切问到:“那小果儿娘子呢?”她们给吃个不停的小侍女起了个亲切的绰号。嬷嬷茫然回应:“她不是昨晚就没跟你回来吗?”

武朵想起来了,于是告诉嬷嬷,她白天要进宫找高司马一趟,问嬷嬷可有适合她穿的男装。往常有侍女男装陪同,她才放心大胆地上街。嬷嬷提议等侍女从家里回来或者由她陪着去,但武朵匆匆否决。

“娘子!你确定要接触勤王殿下的人吗?”出门前,嬷嬷追在后面喊道。武朵说:“情况紧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武朵颇费周折地通过三公主的关系进了宫,又绕道到勤王府,敲门半天才等来从她身后赶回的高崇武。对方从马上瞧了瞧她怪异的打扮,终于反应过来,下马迎接:“在下王府司马。先生前来,所为何事?”

“诶?”武朵对着那并不熟悉的黑色大马一歪脑袋,但是她也无暇多想,当即表明来意,“我听闻元伯近日失联,有些想法,想同司马互通有无,核实一番,争取尽快和元伯取得联系。”勤王府近乎空置的状态印证了武朵的猜测,李绍云的人都在各处寻找元伯。从高司马行色匆匆、眉宇纠紧的样子看来,连玄铁军的耳目都没有可靠消息,恐怕事态着实严重了。

高崇武点点头,沉声靠近:“先生请讲。”

“你们怀疑韦王动手?但到目前为止这条线索依旧没有进展?”武朵连连发问,以更新自己所掌握的信息、判断局面。高崇武毫不扭捏地承认:“是。没有元伯的踪迹。”

武朵点点头,她对此种可能有所预料,于是提议:“当时谈及两王合作,元伯曾向我提起御史大夫的威胁。后来我也偶有听闻御史大夫对元伯参与的春闱议论一事颇为上心。如果司马还有人手,可否打听一下御史大夫的行踪?或者司马也想想还有没有曾对元伯特别感兴趣的同僚,以此入手。”她暗示高崇武,元伯的失联可能不只是皇子斗争这么简单,还有可能是因为元伯自身特殊身份的原因。

高崇武握拳抵在鼻下,惊叹一声。他恍然大悟,当即答应武朵会留意御史大夫,并与其约定会遣人知会后续寻找情况。

出宫后,武朵又赶到吏部郎中府上,问及小侍女的事情。这会儿她急需人手,想要请郎中催促一下对方。

刚为韦王配合韬光养晦而没高兴几天的吏部郎中,又因为御史台参奏包括他和户部侍郎在内的韦王府多位朝中门客而心烦不已。他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武朵说的是谁:“哦,你说骠骑大将军家的那个孩子啊。”

武朵微愣:“她不是贵府上的吗?”吏部郎中摇摇头,解释道,那侍女是他好友刑部员外替岳父家熟人请托关照的,正好当时她府上需要人,郎中就给推荐过去了。“因为那孩子笨手笨脚的,也没指望你真能看上。”

武朵喃喃道:“怪不得身子那么壮实,缘是受大将军行武家风的影响啊。”

吏部郎中说他抽空会帮忙问问员外,不过见武朵最近孤身一女不便公然行动,便好心提议派几个他府上的侍从过去帮衬,但被武朵谢绝。就如前者不知道她与元伯的惺惺相惜一样,武朵也不知道对方已和勤王方面来往密切,两人都有所保留地客套而已。见吏部郎中休沐也忙个不停、府上来往同僚络绎不绝,武朵很有眼色地起身告别。因此,她没有及时掌握到韦王的最新动态。

就在武朵回府路上,一波波的家兵、士卒横道奔走。行人感慨:“唉,又要变天了。”武朵当时惦记着元伯的消息,并未留意。她没想到,这天真如长安百姓预料那般,迅速而极端,并且就发生在她身边。

“祁王携御史台弹劾韦王结党!”

“韦王上奏反制,圣人驳回御史台弹劾奏折!”

接下来,一天一出的小道消息震得武朵从心惊胆战逐渐变得麻木。

“祁王获取重要情报,行特别指令,将韦王下狱候审!”

“户部侍郎等人联名上奏,痛斥御史台履职不端、祁王越权行事!要求立刻放人!”

她明白三、四皇子之间是彻底撕破脸皮了。此举必将分出绝对意义上的胜负王寇才能罢休。于是武朵着手销毁自己身边与韦王府事宜相关的文件,并不急切地等着他们斗出个最终结果来。小侍女自那天消失后就再也没回来,令操持府上的压力更大了,但武朵表示理解。此时此刻,每个人都要面临抉择,不是所有人都像她这样舍去牵挂、破罐子破摔,人们大都要在尘埃落定前搏一个出路。

她只是没想到事态如此迅速地走向明朗。

“韦王狱中暴毙!”

毫无征兆地迎来一个急转直下的、越界脱轨的结局。

武朵得知这个消息时,正在帮嬷嬷烧火。她愣愣地走回伙房,呆立门口:“……难以置信。”嬷嬷也慌了,尤其是她又想到祁王必然乘胜追击、讨伐韦王再也庇护不了的党羽们:“娘子!我们会不会也被波及……”

大门“咣当”一声被人从外面砸开。两人惊慌跑到院中查看。十余蒙面武夫一拥而进,将手无缚鸡之力的的武朵和嬷嬷团团围住。

领头武夫声音狠厉。这是武朵被蒙住身体前的唯一印象。嬷嬷撕心裂肺地被众人推开。

“圣人下令控制祁王和御史大夫两府上下!”

棕色战马驮着相拥在一起、被血色覆盖的两人沿城外高墙的阴影奔袭而过。

“勤王抵京!”

在失去意识前,一个绛红军袍、漆黑盔甲的身影莫名闪过武朵的脑海。

白蹄黑马、长枪直握、深不见底的一条眼缝……莫名让人产生一种安全感,就那样止息了战栗挣扎,使她陷入安稳的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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