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晋江口的清晨,带着一种独属于华夏故土的温润。
三天的休整,让所有开拓者的身心都得到了彻底的放松与滋养。
他们不再是漂泊无依的游子,而是即将荣归故里的英雄。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安定而又充满期待的神采。
“所有物资补充完毕,登船!”
随着何维一声令下,井然有序的营地被迅速拆除,所有物资被重新搬运回小艇,再转运至归龙号上。
当最后一名船员离开沙滩,那片留下了他们泪水与欢笑的营地,已经恢复了原状,仿佛他们从未到来过。
只有那几堆尚未完全熄灭的篝火余烬,证明着游子们曾经在此短暂停靠。
归龙号再次起锚,它告别了这片宁静的港湾,驶入了更为开阔的外海。
“升帆,航向正北!”
何维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自信与豪迈。
“下一站,上海港!”
归龙号沿着华夏东南的海岸线,一路向北。
航行的第二天,正在船头观测水文的何维,眼神猛地一凝。
“陈启,看水色!”他沉声道。
陈启立刻凑上前来,只见前方的海水,颜色明显变得更深,呈现出一种近乎于墨蓝的色泽,与近海的蔚蓝形成了泾渭分明的分界。
“这是?”陈启不解。
“我们进入‘黑潮’了。”何维的声音里,压抑着一丝兴奋,“抓稳了,归龙号要开始起飞了!”
话音刚落,一股难以言喻的、磅礴浩瀚的巨大力量,仿佛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将归龙号向前推行。
归龙号仿佛从一条平静的河流,进入了一条水流湍急的峡谷。
航行的速度,在刹那之间,快速飙升。
“我的天!怎么回事!”
“船在自己跑!”
甲板上,正在各司其职的船员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堪称狂暴的加速,惊得东倒西歪!
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的大海不再是阻力,而是变成了一条高速运转的传送带,正带着他们疯狂地向前飞奔。
船首两侧溅起的浪花,不再是优雅的白色羽翼,而是变成了两道被暴力撕扯开来的、汹涌澎湃的白色水墙!
海水急速流过船体时发出的“哗哗”声,尖锐得如同风啸!
“稳住!”何维抓着桅杆下令,“收起辅帆,只留主帆。舵手用尽全力稳住航向。”
水手们在最初的混乱过后,爆发出惊人的执行力。
他们将绳索绑在腰间,在剧烈摇晃的甲板上,如同猿猴般攀爬,将一面面辅助帆降下。
即便只剩下三面主帆,归龙号的速度依旧快得令人心惊胆战!
“哈哈哈,这就是黑潮的力量!”
何维抓着船舷的栏杆,任由狂风将他的头发吹得根根倒竖,发出了酣畅淋漓的大笑。
在适应了这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后,一种前所未有的、极致的快感,涌上了每个人的心头。
他们正在体验的,是这个时代无法想象的奇迹。
他们正驾驭着人类第一艘远洋巨舰,行驶在地球上最强大的暖流之一“黑潮”之上!
这是大自然给予回归游子的、最高规格的礼遇。
在黑潮的加持下,归龙号的航行,变成了一场风驰电掣般的冲刺。
沿途的海岸线,如同画卷般在众人眼前飞速地后退。
一座座连绵的青山,一片片翠绿的平原,都在视野中一晃而过。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种无与伦比的“贴着海面飞行”的快感之中,归家的激动情绪,被推向了顶点!
随着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当船队越过舟山群岛,进入更为开阔的海域时,船上的气氛,又一次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种狂飙突进的兴奋,渐渐沉淀下来,变成了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复杂的“近乡情怯”。
甲板上的喧闹声少了。
人们会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
“也不知道我爹娘身体还好不好,我走的时候,我娘的头发就开始白了。”
“我家那小子,我走的时候才到我大腿高,现在应该也娶媳妇了吧?”
“你说,上海港现在得有多繁华?是不是到处都盖满了大理石的房子?”
“那肯定的!有何维大人留下的底子,还有林沐大人那样的能人,现在肯定已经是咱们铜都联盟最大最富裕的城市了!”
这些低声的私语,充满了对亲人的思念,和对故乡繁荣的无限憧憬。
李虎不再咋咋呼呼,他每天都会搬个小凳子,坐在船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北方,一坐就是一下午。
他在想,回去见到老爹,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是先给他一个熊抱,还是先“噗通”一声跪下,磕个响头?
木青则抱着女儿何沐,一遍又一遍地给她讲述着关于上海港和铜都城的故事。
“你看,等我们到了上海港,妈妈就带你去见林沐阿姨,她是一位非常非常厉害的工程师哦。”
“然后我们再坐船,沿着一条叫长江的大河,回到铜都城,去见你的外婆,还有你的哥哥和姐姐们。”
“小何沐见到何月,是该叫姑姑呢,还是该叫姐姐呢?”
木青感到有些为难,何月是自己的老师,然而真正论辈分,何月却是小何沐的姐姐!
何沐似懂非懂地听着,大眼睛里充满了对那个从未见过的“家”的好奇。
何维站在指挥台上,默默地校正着航向,计算着距离。
又是两日的全速航行。
这一天清晨,经验最丰富的老水手赵宽,再次登上了望台。
仅仅一刻钟后,他那激动到完全变调的、甚至带着一丝哭腔的呐喊,如同天神擂鼓,猛地炸响在归龙号的上空!
“黄蓝分界线!”
“是长江口!我看到长江口的黄蓝分界线了。”
这个消息,像是一颗被引爆的炸弹,瞬间将船上所有人的情绪,彻底点燃!
“什么!”
“我们到了!我们到上海港了!”
几乎所有人都疯了一样,冲到了船头!
只见在正前方的海平面上,出现了一道无比清晰、无比壮观的奇景。
一边是归龙号身处的、深邃的墨蓝色海水。
而另一边则是带着大量泥沙的、浑浊的土黄色江水!
黄与蓝,两道泾渭分明的水流,在这里激烈地碰撞、交汇、融合。
形成了一道横贯天地的、壮丽无比的巨大分界线。
“是长江!是长江水啊!”
这是所有开拓者母亲河的颜色。
“我们到家了。”
“上海港!上海港我们回来了!”
甲板上彻底变成了一片狂欢的海洋。
人们疯狂地拥抱、欢呼、跳跃!
他们扔掉了帽子,脱掉了上衣,在甲板上肆意地奔跑,尽情地宣泄着压抑了十六年的情感。
所有的艰难险阻,所有的生死考验,在看到这条分界线时,都有了最终的、最圆满的答案。
何维的眼眶,也微微发红。
他看着那条壮丽的分界线,即便是他那颗早已古井无波的心,也忍不住剧烈地跳动起来。
“减速!沿分界线航行,我们进港!”
归龙号缓缓地减速,像一个荣归故里的王者,庄严地驶向那片记忆中的港湾。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分界线北侧的陆地。
一个越来越清晰的、熟悉的城市轮廓,正在慢慢地浮现。
然而……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甲板上那震天的欢呼声,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喉咙,诡异地一点点地平息了下去。
所有人的脸上,那狂喜的表情,都慢慢地凝固。
变成难以置信的困惑。
“那是什么?”
一个开拓者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迷茫。
他是在上海港长大的,但他记忆中的上海港,绝不是眼前这个样子。
李虎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他皱起了眉头,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和不安。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何维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眼前的上海港,与他记忆中那个开放、繁荣、充满活力的港口,判若两城!
最醒目的,是那一道拔地而起的、高大而又厚实的城墙。
灰黑色的巨石,垒砌成了冰冷的壁垒,将整座城市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如同一座巨大的监狱!
何维记得清清楚楚,他当初规划上海港时,根本没有设计城墙。
因为他要建立的,是一个开放的贸易中心,而不是一座封闭的军事堡垒。
港口内,更是死气沉沉。
记忆中那成百上千艘。商船来往穿梭,千帆竞渡的繁忙景象,彻底消失不见。
宽阔的港湾里,只剩下零星几艘破旧的小渔船,孤零零地飘荡着。
整个港口,空旷得像一座被废弃的鬼城。
最让人心惊肉跳的,是城墙之外。
在那片原本应该是农田的土地上,此刻却密密麻麻地矗立着一片片连绵不绝的军营。
简陋的营帐,高耸的了望塔,森严的鹿角和壕沟,以及那些手持戈矛、来回巡逻的士兵……
一股肃杀的战争气息,如同阴云般,笼罩着整座城市。
甲板上死一般的寂静。
之前那冲天的喜悦和激动,已经荡然无存。
只剩下一种冰冷的、令人窒息的错愕与震惊。
为什么他们的家,他们的上海港,会变成这副模样?
何维的眉头,已经紧紧地锁成了一个川字。
在这他离开的这十六年里,这座他亲手建立的城市。
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