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币的出现,如同润物无声的春雨,深刻地改变了南洋城整个社会生态。
在这片新的生态里,许多过去无法生根发芽的“种子”,开始以惊人的速度破土而出,绽放出绚烂的花朵。
这些种子,便是那些无法被直接物化的“天赋”。
南洋城西侧的一片竹林旁,搭建着几座雅致的木屋,这里是周柔和她家人居住的地方。
在过去,周柔的生活是矛盾的。
她拥有着被所有人公认的、如同百灵鸟般婉转动听的歌喉。
在每一个篝火燃起的夜晚,她的歌声是驱散疲惫、抚慰人心的最佳良药。
所有人都喜欢听她唱歌,赞美她的天赋。
然而,这份天赋,却无法为她换来一斤米,或是一两盐。
她依旧需要和所有人一样,参与繁重的纺织劳动,才能换取自己和家人的口粮。
歌唱,对她来说,只是无足轻重的消遣业余。
但在南瓷币流通后的第二个交易日,一件小事,彻底改变了她的认知。
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集市上人潮涌动,喧嚣震天。
一个名叫江猛的年轻猎人,在交易中与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又因为卖亏了一张兽皮而懊恼不已。
他满腔怒火,烦躁地坐在一个角落里生着闷气。
就在这时,一阵悠扬的、如同溪水般清澈的歌声,飘进了他的耳朵。
是周柔。
她正坐在不远处的屋檐下,一边编织着藤筐,一边轻声哼唱着一首描绘森林与星辰的古老歌谣。
那歌声宁静而悠远,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一点点抚平了江猛心中的烦躁。
他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脸上的怒意也渐渐消散。
一曲听罢,江猛感觉整个人都舒畅了许多。
他鬼使神差地站起身,走到周柔面前。
在周柔惊讶的目光中,他从自己的钱袋里,摸出了一枚1元的南瓷币,放在了周柔面前的藤筐里。
“你的歌,很好听。”江猛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个就当我买你唱歌了。”
说完,他便转身,匆匆离开了。
周柔呆呆地看着藤筐里那枚小小的陶片,又看了看江猛远去的背影,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歌声也能卖钱?
周围几个看到了这一幕的妇女,也都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周柔,他真的给你钱了?”
“唱歌也能换钱,这可是头一回听说。”
周柔的心怦怦直跳,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南瓷币捏在手里,一种前所未有的喜悦涌上了心头。
原来,自己的天赋,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它是有“价值”的!
它的价值,就等于1元。
这个认知,让她激动得浑身颤抖。
第二天,周柔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在自己的小屋前,立起了一块小小的木牌,上面用稚嫩的字体写着:“唱歌,一首1元。”
她的举动,很快就吸引了路人的围观。
一开始,大家只是觉得新奇,没有人真的愿意花钱。
直到中午,李虎带着一队训练结束、疲惫不堪的巡逻队员路过。
他看到了木牌,又看了看满脸期待又有些忐忑的周柔,爽朗一笑。
他从钱袋里数出整整10元钱,放在周柔面前:“给我们来十首!让兄弟们也放松放松!”
“好的!”周柔激动地站起身。
她清了清嗓子,面对着这些城市的守护者们,用心唱起了她最拿手的歌谣。
她的歌声,时而高亢如雄鹰,时而低回如溪涧。
士兵们席地而坐,渐渐地,他们脸上的疲惫被轻松取代,许多人甚至闭上眼睛,跟着节奏轻轻晃动着身体。
这是南洋城历史上第一场小型的、收费的“个人演唱会”。
当最后一曲终了,士兵们自发地鼓起了掌。
他们觉得,这10元钱,花得太值了。
这次成功的“商业演出”,彻底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周柔的“天赋”,在货币这把神奇的尺子衡量下,终于找到了它在社会分工体系中的位置。
她的故事,只是一个开始。
很快,各种各样依靠“天赋”和“服务”来赚取南瓷币的专业人士,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
柳师原本是义务地教导南洋柳江人的孩子们认识汉字。
但现在,随着越来越多的家庭富裕起来,他们渴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接受更好的教育。
在何维的建议下,柳师的学堂开始收取少量的“学费”。
每个孩子,每月缴纳2元南瓷币。
这笔钱,并不多,大部分家庭都能承担。
但汇集起来,却成了一笔可观的资金。
柳师用这笔钱,雇佣了两个教学助手,购买了更多的陶板和木炭作为教具。
甚至还能为每天来上学的孩子们,提供一顿简单的午餐。
教育第一次脱离了单纯的“传承”属性,变成了南洋城第一个可以自我造血、良性循环的产业。
前来报名的孩子越来越多,学堂的规模一扩再扩。
柳师,也从一个受人尊敬的长者,变成了一位名副其实的校长。
刘萱一直负责着全城妇女的健康和新生儿的接生工作。
这项工作,过去也是完全无偿的,由城市公共资源支持。
但货币出现后,一些富裕起来的家庭,对她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一个刚刚成为父亲的富裕猎人找到她,恳切地说道:“刘萱医师,我的妻子刚生完孩子,身体很虚弱。您能不能每天都来我家,专门为她调理身体,指导我们如何照顾婴儿?我们会支付给您报酬的,每天1元,您看可以吗?”
这个请求,让刘萱意识到了一个新的可能性。
在保证对所有自由民提供基础的、免费的公共医疗服务的前提下,她完全可以为那些有能力、有需求的家庭,提供更精细化、个性化的“收费医疗服务”。
她组织了几个心思细腻、有草药知识的妇女,成立了一个“产后护理小组”。
她们的服务,包括每日的身体检查、营养餐的搭配建议、婴儿的抚触和清洁等等。
这项服务一经推出,立刻受到了所有新生儿家庭的热烈欢迎。
医疗也开始从纯粹的公共福利,向着一个包含基础保障与高端服务的多层次体系发展。
那个曾经胆小的南卡,在种植方面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
她负责的果园里,那些从雨林中移植来的香蕉、芒果和菠萝蜜,不仅长势喜人,而且通过她的精心培育,果实比野生的更加硕大甜美。
过去,这些水果也是统一采摘,平均分配。
但现在,南卡可以将自己果园里品质最好的水果,在集市上卖出远高于普通水果的价格。
她的精品水果,成了集市上的抢手货,往往刚摆出来就被抢购一空。
南卡,凭借自己高超的种植技术,成为了南洋城第一批依靠“农业技术”而富裕起来的人。
在她的带动下,越来越多的农夫,不再满足于简单的“种活”,而是开始钻研如何“种好”,如何提升作物品质。
……
一个个鲜活的案例,构成了一幅波澜壮阔的社会变革画卷。
周柔、柳师、刘萱、南卡……
这些在旧时代下,天赋和价值无法被清晰衡量的人们,如今都找到了自己的生态位。
他们不再需要依附于原来的狩猎或种植体系,而是可以凭借自己独特的技能,在新的社会分工中,为自己赢得财富与尊严。
一个全新的阶层,正在南洋城悄然诞生。
他们或许不像李虎、江骨那样掌握着武力,也不像陈启那样管理着工程。
但他们是这座城市的艺术家、教师、医师、技术专家……
他们是南洋城文明得以丰富、得以向更高层次迈进的根基与灵魂。
货币就像催化剂,将社会这锅原本混沌的浓汤,分离沉淀出了清晰的、更多元化的层次。
在自由交换的市场下,自下而上地形成了充满活力的社会结构。
在一个普通的黄昏,何维走在南洋城那条已经铺设得十分平整的石板路上。
他看到,一个刚刚在集市上卖掉了一整张熊皮,赚了一大笔钱的猎人,并没有像过去那样,将所有的钱都拿去换取更多的肉食和工具。
他领着自己年幼的儿子,走进了柳师那间传出朗朗读书声的学堂。
“柳师,”这个满脸胡茬的壮汉,用一种近乎虔诚的语气,对柳师说道,“这是我儿子这个月的学费。麻烦您了,请一定好好教他识字。”
他摸着儿子的头,眼中充满了期盼:“我希望他将来,不用再像我一样,每天提心吊胆地在林子里跟野兽拼命。我希望他能成为一个像您一样,能够认识汉字的人。”
柳师微笑着收下了那袋沉甸甸的南瓷币。
何维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一个勇猛的战士,开始将财富投资于他孩子的教育。
这意味着南洋城的文明,拥有了生生不息、自我进化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