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港奠基的第三天,黎明还未到来,何维的营帐外就响起了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
“老师!老师!出事了!”
是船队长张武,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惊恐。
何维一把掀开了帐门。
月光下,张武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说,什么事?”何维的声音冷静得像一块冰。
“很多人病了!”张武喘着粗气,指着不远处的临时营区,“从昨晚半夜开始,陆续有超过五十名船员,出现了上吐下泻的症状,还有几个已经开始发高烧,说胡话了!”
五十多人!
这几乎是整支船队四分之一的人手!
这个数字,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何维的心上。
他们才刚刚抵达这个重要的入海口,甚至连第一根木桩都还没打下,就发生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阴影笼罩在这群开拓者心里。
何维的眉头瞬间锁紧。
“食物有问题?”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应该不是,”张武立刻摇头,“我问过了,发病的人,昨晚吃的食物各不相同。有人吃的是烤鱼,有人吃的是肉干,还有人只喝了麦粥。唯一的共同点是……”
张武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是什么?”
“是水,老师。这两天天气热得厉害,大家干活出了很多汗,都觉得口渴。”
水?
何维的目光投向了那条在月色下静静流淌的、黄蓝交汇的大河。
他没有再多问,只是沉声下令:“带我去看看病人。”
临时搭建的医疗帐篷里,已经挤满了呻吟的船员。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
几名随队的医师,正焦头烂额地用草药和清水,为那些虚脱的病人擦拭着身体。
何维走进去,没有说话,只是挨个地,仔细查看每一个病人的情况。
他翻开他们的眼皮,检查他们的舌苔,按压他们的腹部。
症状高度一致:剧烈腹泻、呕吐、脱水,部分伴有高烧和肌肉痉挛。
这不是普通的肠胃不适,而是急性菌痢的典型症状!
在没有抗生素的时代,这种病是足以致命的!
他走出帐篷,来到河边,蹲下身,用手指蘸了一点河水,放进嘴里。
一股淡淡的咸涩味,立刻在舌尖上化开。
“果然如此。”
何维的心,沉了下去。
他明白了问题所在。
这些在内陆河道上生活了一辈子的年轻人,第一次看到大海,第一次来到这大河与大海的交汇处。
他们潜意识里,依旧将这条河水当成了取之不尽的甘甜水源。
但是,在潮汐的作用下,海水会沿着河床倒灌,与河水混合。
他们饮用的,不是纯粹的淡水,而是被大量海洋微生物和细菌污染了的混合咸盐水!
对于习惯了纯净河水的内陆人来说,这无异于毒药。
“传我的命令,”何维站起身,对着神色紧张的张武说道,“第一,立刻封锁所有的河边取水点!任何人,不得再饮用一滴生河水!”
“第二,将我们船上所有储备的、从彭头山城带来的干净淡水,全部集中起来,优先供给病人和医师。所有人,从现在开始,实行饮水配给制!”
“第三,去把学宫地质勘探系的首席毕业生,陈岩,给我叫来!”
片刻之后,一个看起来有些文弱的年轻人,被带到了何维面前。
他就是陈岩,一位对土壤和岩石有着近乎痴迷热爱的学者。
“老师。”面对何维那不怒自威的眼神,陈岩显得有些局促。
“陈岩,”何维指着脚下这片广袤的土地,“我我要你立刻带队,去为我们这两百多号人,找到一个地下的淡水层!”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挖掘也好,观察植被也好,三天之内,我必须要在上海港的土地上,喝到第一口干净的、甘甜的井水!”
看着何维那不容置疑的眼神,陈岩将所有的紧张都化作了一股动力。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立刻转身,召集他的队员,带着他们发明的、简陋却有效的青铜钻和青铜铲,走向着远离海岸线的一侧,去寻找淡水。
淡水危机,是上海港遇到的第一个,也是最致命的挑战。
它像一记警钟,敲醒了沉浸在“找到新大陆”喜悦中的何维。
何维开始意识到,想要在这片看似富饶的无主之地上,建立一座新城,问题和困难比他想象的多得多。
解决了迫在眉睫的水源问题,何维立刻召集了船队的负责人,在旗舰的甲板上开会。
“水源的问题,陈岩正在解决。但我们面临的第二个问题,同样致命。”
何维指着他们临时搭建的、简陋的帐篷。
“那就是住所。”
“我们不能永远睡在船上和帐篷里。这里气候潮湿,蚊虫滋生,而且……”何维的目光,望向那片平静得有些诡异的大海,“我有一种预感,这里的‘风’,会比内陆任何地方的风都更狂暴。”
“我们需要坚固的、能够抵御风雨和潮气的住所。”
“林沐。”何维点名道。
一个身材高挑、皮肤被晒成健康小麦色、眼神锐利果决的女子,立刻出列。
她是林沐,铜都学宫建筑系的第一批毕业生,也是执政官岩最得意的门生之一,以大胆的创新和务实的风格而着称。
“老师,我在。”
“彭头山城的干栏式建筑,你看过了。它通风、防潮,很适合南方的气候。但是,它的主体是木质结构,不够坚固,无法抵御我们未来可能会遇到的海上风暴。”何维说道,“我需要你,在此基础上,进行改良。”
“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我要你,带领你的建筑队,为我们在海边附近建造一些可以遮风挡雨的住所。”
何维顿了顿,提出了具体的要求:“地基要深要稳。住所的主体结构用木质框架,但所有的承重和连接处,必须用青铜构件进行加固。墙体用竹编和黏土混合,要轻便也要坚韧。屋顶,要设计成更利于排水和抗风的斜面结构。”
“最重要的是,”何维看着林沐,“我要你,在建造的过程中,为我们联盟,培养出第一批真正的‘土木工程师’。我授权你全权负责伐木、采石、建材生产和劳动力调配的所有事宜。”
“是!老师!”林沐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这对于一个建筑师来说,是一个无与伦比的、从零开始创造一座城市的机会。
她没有任何犹豫,立刻领命而去。
水和住所,是生存的根本。
但要让一座城市真正地运转起来,还需要解决第三个问题。
“食物。”
何维的目光,转向了负责后勤的张武。
“我们不能永远靠打渔和船上的储备过活。海洋虽然慷慨,但它同样喜怒无常。一场风暴,就可能让我们连续半个月无法出海。”
“我们必须拥有自己的、稳定的粮食来源。”
“张武,从明天开始,由你负责,组织一支农垦队。将我们带来的‘北丰一号’水稻种子,和各种蔬菜、粟米的种子,在这附近的土地上进行试种。”
“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找到最适合耕种的区域。开辟出我们的第一块农田,和第一片菜园。”
淡水、建筑、农业。
三项关乎着上海港未来的奠基工程,在何维的规划下,有条不紊地,同时展开。
整个营地,从之前瘟疫带来的恐慌和迷茫中,迅速地振作起来。
船队的所有人,都被投入到这场轰轰烈烈的建设热潮之中。
陈岩的勘探队,在内陆三里外的一处山脚下,日夜不停地钻探。
林沐的建筑队,则深入丛林,开始砍伐第一批用于建造房屋的原木。
张武的农垦队,也在平原上,用最原始的“刀耕火种”,清理出了第一片属于上海港的黑色土地。
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已经战胜了最初的困难,即将迎来平稳的发展期时。
一个从渔港城跟来的、最有经验的老水手,找到了何维。
他叫王波,一个在风浪里搏杀了一辈子的男人。
他的脸上,刻满了海风与岁月留下的沟壑。
“老师。”王波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怎么了?”何维看着他。
“风,不对劲。”海涛指着天空。
何维抬头望去。
天空依旧晴朗,但那种蓝色,却显得有些病态的清澈。
空气中没有一丝风,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还有,”王波的目光,投向了那片平静得如同一面镜子的海面,“海里的鱼,都不见了。就连平时在海滩上最多的海鸟,今天一只也看不到。”
何维的心,猛地一沉。
他不是水手,但他拥有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
他知道,这些看似“迷信”的征兆,在大自然面前,往往比任何仪器都更准确。
这是台风来临前的征兆!
就在这时,西方的天际线上,出现了一道诡异的、仿佛用墨汁染过的黑色云线。
那条云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他们所在的这片小小的、毫无遮拦的三角洲疯狂地席卷而来!
“呜——!呜——!呜——!”
何维没有丝毫犹豫,抓起身边的号角,亲自吹响了代表最高等级危险的、急促而又尖利的警报声!
“敌袭!!”
“所有人!立刻停下手中的工作!返回营地!加固帐篷和船只!”
“这不是敌人!这是天灾!!”
他的咆哮声,在死寂的空气中回荡。
然而,已经太晚了。
几乎是在他声音落下的瞬间,那片平静的海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搅动。
一道超过三米高的巨浪,从海平线的尽头,拔地而起。
带着足以吞噬一切的力量,向着他们这个刚刚诞生了三天的新世界,狠狠地拍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