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渔获带着无与伦比的荣耀,率领着他的船队返回部落时,整个鱼部落都陷入了沸腾。
何维要为他们,建造一座新的城市!
并由他们自己的英雄,来担任城主!
这份信任,远比任何财物的赏赐,更能收买人心。
所有的鱼部落族人,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建设热情。
他们知道,他们不再是铜都城的附庸,而是这个伟大联盟中,不可或缺的共同体。
而铜都城内,对于建立“渔港城”这个决定,却引发了一场小小的争议。
在晚上的例行会议上,一向沉稳的坚,第一次提出了反对意见。
“首领,”他瓮声瓮气地说道,脸上充满了不解,“我……我不明白。我们现在自己还缺人手,城里的路还没完全铺好,新的‘黑火熔炉’也才刚刚开始稳定产出。我们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耗费那么多宝贵的水泥、青铜和人力,去给一群‘外人’,建造一座新城?”
他的话,说出了很多“老资格”自由民的心声。
在他们看来,鱼部落只是一个刚刚归顺的、实力远不如自己的盟友。将如此巨大的资源,投入到他们身上,简直是一种浪费。
“是啊,首领。”负责后勤的穗也小声附和,“把那么多的粮食和工具运到那么远的地方,万一……万一他们起了二心,我们岂不是血本无归?”
何维看着他们,没有生气。
他知道,他们的想法,代表了一种最朴素的、以自我为中心的部落思维。
“你们觉得,”何维反问道,“我们铜都城,现在最怕的是什么?”
“当然是草原人!”矛想也不想地回答。
何维摇了摇头。
他走到那张巨大的地图前,指着上面那个已经变得无比庞大、结构也日益复杂的铜都城符号。
“不。草原人,只是我们皮肤上的一道伤口。只要我们足够强壮,这道伤口早晚会愈合。”
他的语气,变得凝重而深远。
“我们真应该敬畏的是大自然。因为大自然的一个偶然事件,可以一瞬间就摧毁我们所有的一切。”
他想来被火山喷发毁灭的庞培城。
“你们可能不知道,但我不能骗自己。铜都城现在虽然很坚固,很繁荣。然而,只要山峰上的火山喷发一次,脚下的大地地震一次,或是长河突发洪水,或是一场大瘟疫,就会让铜都城灭亡。”
“在时间这个维度上,什么都可能发生。”
何维的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从未思考过如此“遥远”的问题。
在他们的认知里,活着,就是为了应对眼前的敌人和饥饿。
“你们有没有想过,”何维继续说道,他的声音,如同在讲述一个遥远而又可怕的寓言,“如果有一天,一场我们谁也无法预料的巨大灾难,降临在这片土地上。我们的城墙,在天崩地裂中倒塌。我们的粮仓,被滔天的洪水淹没。我们所有的人,都在一场可怕的瘟疫中死去。”
“到那时,我们辛苦建立的一切,我们引以为傲的语言、文字、技术怎么样?”
何维环视的众人,让他们想象那个可怕的结局。
“一场天灾就可能把我们引以为荣的文明彻底摧毁,我们的后代会重新变回那些愚昧的、只有神话和传说的黑暗时代。”
何维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被他说得脸色发白的核心成员。
“一座城,不管它有多么强大,都只是一个篮子。而我们的文明,就是放在这个篮子里的鸡蛋。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这是愚蠢的做法。”
“所以,”他看向渔港城的选址,“我要做的,是建造更多的篮子。”
“渔港城,只是第一个。未来,我们还会有更多的城市,像春天里播撒的种子一样,让我们的文明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到处生根、发芽、开花。”
“就算有一天,铜都城真的不幸毁灭了。但只要其他城市还在,只要他们还在说我们的话,用我们的字,使用我们的货币。那么,我们的文明,就永远不会消失。”
一番话,说得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深深的震撼。
他们第一次明白,原来何维的眼光,已经超越了部落的存续,超越了战争的胜负。
他思考的,是一个他们从未想象过的、名为“文明”的、跨越千年的宏大命题。
“这就是我,为什么一定要让渔获起誓,让渔港城永远说汉语,用汉字,用铜都币的原因。”何维最后总结道。
“因为,语言和文字,是连接所有‘篮子’的、最坚韧的绳索。拥有了共同的文化,我们才能成为一个真正打不散、拖不垮的——民族。”
坚,那个最先提出反对意见的壮汉,在听完这番话后,缓缓地站起身。
“首领,我错了。”坚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我看到的,只是眼前的城市。而您看到的,是整片星空。”
何维点点头,说道:“现在,你们还觉得,建造一座新城,是一种浪费吗?”
对于建立新城的必要性,无人再有异议。
然而,一直安静地做着记录的阿月,却放下了手中的笔,抬起头,提出了一个更尖锐、也更实际的问题。
“何维,”她的声音清脆,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你的想法,我很认同。但既然是我们建立的新城,为什么不派我们铜都城的人,去担任城主呢?比如,派商,或者派矛过去。渔获当然是个好小伙,但他毕竟是鱼部落的人。如果未来的渔港城,上上下下都是鱼部落的人,时间久了,他们真的还会无条件地服从我们吗?”
阿月的问题一针见血。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何维身上。
是啊,用自己的人,去管理新的领地,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何维看着阿月,眼里满是欣赏。
阿月已经不再是那个只懂得记录的史官了,她开始学习如何从一个统治者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阿月,你提的问题非常好,”何维赞许地点点头,“这也是我在思考的问题,我们该如何去管理那些离我们很远的新城市?”
他拿起一根木炭笔,在代表着铜都城的那个圈旁边,画了一个小圈,代表渔港城。
“如何管理它,我其实想了很久。有两种方法,但我也不知道,哪一种,才是最适合。”何维的坦诚,让在场的人都有些意外,他们从未见过首领如此不确定。
“第一种方法,我叫它‘分封’。”他先是在代表渔港城的那个圈里,写下了“渔获”的名字,然后用一条虚线,从铜都城指向渔港城,并在箭头上写下几个字:“语言、文化和货币。”。
“就像我现在对渔获做的这样。我将渔港城权力‘封’给了渔获。他,是渔港城的城主,除了语言、文化和货币之外,他在那片土地上拥有完整的自主权。这样做,好处很明显,管理成本很低,能够最大程度地赢得当地人的拥戴,发挥当地人的主动性,有利于前期快速扩张。”
“但坏处,”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也同样致命。当一个强大的‘封臣’,变得兵强马壮之后,很可能会变成我们的敌人。”
矛和商听得连连点头,作为军事官,他们能够理解分封制“养虎为患”的危险。
“第二种方法,”何维擦掉了虚线,换上了一条粗壮的实线,箭头直指渔港城,“我叫它‘郡县’。”
“这种方法,就像阿月刚才说的。我不任命渔获,而是直接派一个我绝对信得过的官员,比如商,带着我们的军队和官吏,去全面接管那座城市。城主,由我直接任命,并且可以随时撤换。城里的所有税收和军队,都直接归铜都城所有。这样做,控制力最强,但管理的成本会非常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