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池浑身的肌肉瞬间绷成了一块铁板。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抱着孟昭南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同时身体微微下沉,借着一块半人高的岩石,将怀里的人和自己完全隐匿在阴影之中。
那只正在水边饮水的梅花鹿受了惊,耳朵警觉地竖起,四蹄一蹬,瞬间就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踩在枯枝败叶上,发出规律的沙沙声。
来人显然对这条路很熟悉,而且目的性极强,径直朝着水潭的方向走来。
陆砚池的呼吸放得极轻,右手已经悄无声息地握住了腰间配枪的枪柄,冰凉的触感让他沸腾的血液冷静下来。
一个黑影从林间小路上走了出来,停在了水潭边。
月光勾勒出他高瘦的轮廓,身上穿着和陆砚池一样的军官制服。
他先是看了一眼那几袋被翻动过的麻袋,眉头似乎皱了一下,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那汪清澈见底,甚至还氤氲着淡淡白雾的水潭上。
来人明显愣住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蹲下身,难以置信地伸出手,探入潭水之中。
当他抬起手,看着清澈的水珠从指缝间滑落时,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仿佛看到什么完全超出他理解范围的景象。
借着这个机会,陆砚池终于看清了那张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错愕的脸。
刘建军,师部的副政委。
陆砚池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怎么会是他?
刘建军似乎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之中,他站起身,围着水潭走了一圈,嘴里似乎还在低声喃喃着什么,脸上的表情从困惑,到惊疑,最后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恼怒。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潭他亲手布置了几个月的毒水,怎么一夜之间,就变得比山脚下的泉水还要干净清澈?
就在这时,一阵夜风吹过,将一丝极淡的,属于孟昭南身上的馨香,送到了他的鼻端。
刘建军的动作猛地一顿,他警惕地抬起头,锐利的视线扫向四周。
“谁在那里?”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常年身居上位的威压。
藏不住了。
陆砚池缓缓地从岩石后站直了身体,他依旧将孟昭南紧紧护在怀里,那张在夜色里显得棱角分明的脸,没有半分表情。
“刘领导,这么晚了,您也来勘察地形?”
看到陆砚池,刘建军的瞳孔骤然一缩,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就被一种阴沉的镇定所取代。
他的视线在陆砚池身上停留了一秒,随即落在他怀里昏睡不醒的孟昭南身上。
“陆领导倒是好兴致。”刘建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深更半夜,带着家属来这种地方,就不怕出危险吗?”
“有刘领导在,应该很安全才对。”陆砚-池面无表情地回敬了一句。
两人之间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再伪装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刘建军的视线,重新落回那汪清澈的水潭,又看了看旁边那堆破败的麻袋,眼里的阴沉几乎要化为实质。
“是你干的?”他问,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你把水换了?”
“我只是把不属于这里的东西,清理干净而已。”陆砚池的声音没有起伏,“倒是刘领导你,应该跟我解释一下,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
他用下巴指了指那堆致命的工业废渣。
人赃并获。
刘建军脸上的伪装,终于彻底撕裂了。
他不再掩饰,那张平日里还算儒雅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怨毒和不甘。
“解释?我为什么要跟你解释?”他忽然低笑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山林里显得格外刺耳,“陆砚池,你是不是觉得很得意?抓到了我,立了大功,回去又能让你那个当大官的爹脸上有光了?”
听到他提起自己的父亲,陆砚池的眉头拧了起来。
“张干事也是你的人?”他没有理会对方的挑衅,直接切入正题。
“张干事?呵,那个蠢货。”刘建军不屑地哼了一声,“我不过是随便找人跟他提了一句,说三年前顶掉他营长位置的人是你陆砚池,他就跟疯狗一样扑上来了。这种没脑子的废物,也配当我的棋子?”
他的话,证实了孟昭南之前的猜测。
张干事,不过是一个被利用,被当成弃子的可怜虫。
真正的心思歹毒,想要借着毒水毒地来陷害孟昭南,最终将矛头指向他陆砚池的人,是眼前这位师部的副政委!
“我跟你,无冤无仇。”陆砚池的声音冷了下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无冤无仇?”刘建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死死地盯着陆砚池,那双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我父亲叫刘卫东,这个名字,你敢回去问问你那个好父亲,陆知行吗!”
陆砚池的心,咯噔一下。
刘卫东这个名字,他有些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你以为我处心积虑地调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是为了建功立业?”刘建军一步步地逼近,情绪已经完全失控,“我就是为了你!我就是要看着你身败名裂!我就是要让你也尝尝,从云端跌落泥潭,被所有人指着脊梁骨骂的滋味!”
“你父亲害死了我父亲!我就要毁了你!毁了你最在乎的一切!”
他嘶吼着,视线猛地转向陆砚池怀里的孟昭南,眼里迸发出恶毒的光。
“这片地是你的软肋,这个女人也是!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只要她开始种地,只要那些菜苗一死,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投毒的罪名扣在你们头上!到时候,你陆砚池就是全师的罪人!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指着那汪清澈的水潭,状若疯癫。
就在他情绪最激动,离陆砚池只有不到三步距离的时候,刘建军的眼神一厉,整个人如同猎豹一般,朝着陆砚池怀里的孟昭南扑了过去。
他想挟持人质!
“昭南!”陆砚池的反应快到了极致。
在刘建军动的那一瞬间,他抱着孟昭南的身体猛地向左侧一旋,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刘建军抓过来的手。
同时,他抱着孟昭南的左臂牢牢锁住她的身体,右腿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闪电般地向上踢出!
陆砚池的军靴,结结实实地踹在了刘建军的胸口。
刘建军整个人像是被一柄重锤砸中,倒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几米外的乱石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半天都爬不起来。
陆砚池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立刻低头检查怀里的孟昭南。
女孩依旧在昏睡,只是被刚才剧烈的动作惊扰,眉头轻轻蹙着,脸上毫无血色。
确认她没事,陆砚池心中那股滔天的怒火,才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他将孟昭南小心翼翼地靠放在岩石边,用自己的军大衣将她裹好,然后,才缓缓转过身,一步一步地,朝着倒在地上的刘建军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刘建军的心上。
“你……你别过来……”刘建军挣扎着想后退,胸口的剧痛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怎么也没想到,陆砚池抱着一个人,动作还能如此迅猛。
这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抗。
陆砚池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双在夜色里黑得发沉的眼睛里,翻涌着骇人的杀气。
“你千不该,万不该,”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
说完,他俯下身,一把揪住刘建军的衣领,毫不费力地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就在这时,刘建军忽然笑了,那笑声嘶哑又诡异。
“呵呵……陆砚池,你以为你抓到我就赢了?”他咳出一口血沫,脸上带着一种报复性的快感,“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连你自己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
他凑到陆砚池耳边,用尽全身力气,吐出几个字。
“去查查‘青川化工厂’……问问你爸,二十年前,他是怎么踩着我父亲的尸骨,爬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