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池的手指顺着那条细细的蓝色虚线划过,声音低沉,带着戈壁滩特有的干燥感。
“这是枯河道,几十年前的地图上才有标记。现在,只有每年雨季下大暴雨的时候,山洪才会从这里过一次,平时都是干的。”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孟昭南刚刚燃起的心头。
可她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
她的视线紧紧盯着地图上那个不起眼的标记,脑子飞快地转着。
“有过水,就说明地势低。既然是河道,那地下的结构就和别处不一样。”她抬起头,迎上陆砚池的视线,“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得去看看。万一呢?万一地下有水脉呢?”
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劲儿。
陆砚池看着她,没有说话。
这个女人,身上总有一种让他感到陌生的力量,一种要把戈壁滩都给凿穿的执拗。
他沉默了片刻,收起地图,站起身。
“早点睡,明天我带你去。”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
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就停在了家属院门口。
陆砚池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作训服,脚上蹬着高帮军靴,整个人显得愈发挺拔。
王虎和另一个叫小李的年轻士兵坐在后座,看到孟昭南过来,都咧着嘴喊了声“嫂子好”。
孟昭南冲他们点点头,利落地拉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
“坐稳了。”陆砚池发动了车子。
吉普车驶出营区,朝着地图上标记的方向,一头扎进了茫茫的戈壁。
车轮卷起滚滚的黄尘,车里颠簸得厉害,像是坐在筛子里。
放眼望去,除了灰黄色的沙石和偶尔一丛顽强的骆驼刺,再无他物。
天地间一片苍茫,让人从心底里生出一种渺小和无力感。
开了差不多半个多小时,陆砚池才把车停下。
“到了。”
孟昭南推开车门跳下去,眼前的景象让她心里凉了半截。
这就是所谓的河道。
一条宽阔的,布满了沙砾和干裂泥块的巨大凹地,蜿蜒着伸向远方,看不到尽头。
别说水了,连一丝湿气都感觉不到。
太阳才刚升起来没多久,空气里已经带上了灼人的热度。
“头儿,这……这地方能有水?”王虎跳下车,踢了一脚脚下的石头,满脸的失望,“连根草都比别处少。”
小李也探头探脑地四处看,嘴里小声嘀咕:“还不如咱们营区呢。”
陆砚池没说话,他拧着眉,也在观察着四周的地形。
这里的确和他预想的一样,干涸,死寂。
只有孟昭南,她没有说话,也没有表现出失望。
她沿着干涸的河床边缘,慢慢地走着。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这里和别处有些不一样。
她走到河床中心一处地势最低洼的地方,这里聚集着几丛已经完全枯死的,叫不上名字的植物。
它们的根系深深扎在地下,就算死了,也依然保持着挣扎的姿态。
就是这里了。
孟昭南停下脚步,睁开眼。
她转过身,对不远处的陆砚池喊道:“陆砚池,把车上的工兵铲给我。”
陆砚池一愣,但还是从车上取下了一把崭新的工兵铲,大步走了过来。“你要干什么?”
“挖水。”孟昭南接过工兵铲,掂了掂分量,言简意赅。
“嫂子,你挖这个干啥?我来!”王虎以为她要挖那些枯死的植物,连忙跑了过来。
“不用。”孟昭南选定了一个位置,双手握紧铲柄,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插进了脚下的沙土地里!
“噗”的一声闷响。
铲子只进去了几公分,就被坚硬的板结层给挡住了。
王虎和小李都看傻了。
他们没想到,这位看着娇滴滴的嫂子,竟然真的自己动手挖了起来。
陆砚池的眉心拧得更紧了,他上前一步,想从她手里拿过铲子。“我来。”
“你别动!”孟昭南头也不抬地拒绝了,“我自己可以。”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再次举起工兵铲,对准了同一个地方,又是一下!
“当!”
这一次,铲尖碰到了地下的石头,震得她虎口发麻。
她咬了咬牙,把铲子拔出来,换了个位置,继续挖。
汗水很快就浸湿了她的额发,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上汇成水珠,滴落在滚烫的沙土里,瞬间就没了踪影。
王虎和小李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想帮忙又不敢上前。
陆砚池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高大的身影替她挡住了一部分阳光。
他没有再劝,只是那么看着她。
看着她单薄的脊背,因为用力而绷成一道倔强的弧线。
挖了大概有半米深,铲出来的土,依然是干燥的黄沙。
王虎终于忍不住了:“嫂子,要不……歇会儿吧?这下面都是石头和沙子,挖不出水的。”
孟昭南没理他。
她扔掉铲子,直接跪在了那个半米深的坑边,用手往下刨。
她的动作很快,指甲缝里很快就塞满了沙土。
陆砚池的拳头,在身侧悄悄握紧。
忽然,孟昭南的动作停住了。
她从坑底抓起一把沙土,摊在手心。
那沙土的颜色,比表层的要深一些,用手指一捻,能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
不是湿润,只是一种和周围的燥热截然不同的凉。
孟昭南的精神猛地提了起来!
她重新拿起工兵铲,像是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开始疯狂地朝坑底挖去。
速度比刚才快了一倍不止!
坑越来越深。
一米,一米二……
铲出来的沙土,颜色也越来越深。
从黄沙,变成了带着些许褐色的沙土。
王虎和小李已经完全看呆了,他们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坑。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突然,“噗嗤”一声轻响。
孟昭南的工兵铲像是扎进了一块湿润的豆腐里。
她猛地把铲子抽出来,带出了一大块黑褐色的泥块。
那泥块湿漉漉的,散发着一股土腥味,掉在坑边的黄沙上,留下了一块深色的水印。
“水!有水!”王虎第一个失声叫了出来,声音都变了调。
孟昭南扔掉铲子,整个人几乎都探进了坑里。
她把手伸向坑底,那里的沙土已经变成了烂泥。
她用力往下一按,清凉的地下水立刻从指缝间渗了出来,浸湿了她的手掌。
真的有水!
孟昭南抬起头,看向站在坑边的陆砚池。
她的脸上,头发上,衣服上,全是泥点和沙土,狼狈不堪。
可她的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燃着两团熊熊的火焰,把周围的一切都给点亮了。
她举起那只沾满了湿泥的手,冲着他,绽开了一个灿烂到极致的笑。
“陆砚池!”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又带着无尽的喜悦和骄傲。
“我挖出水了!”
说着,便跳到他身上,一个考拉抱,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