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昭心密室”褪色的百叶窗,在木地板上切出细碎的金箔,边缘微微颤动,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呼吸吹拂。
林昭昭的手机在前台震了第八次,玻璃展柜映出她微抿的唇线——
群聊提示不断跳出,“@林昭昭 我是小薇的表姐,她说你需要更多故事”、
“我是3号影子档案的周先生,能现在来录音吗?”对话框最顶端,是阿峰凌晨三点发的语音:“昭昭姐,社区活动室腾出来了,您说要做‘回声墙’,我和老吴搬了六箱吸音棉。”
那条消息还带着未读的蓝点,像一颗迟迟不肯熄灭的心跳。
她指尖在屏幕上悬了两秒,指腹下传来金属边框的冰凉触感,突然抓起搭在椅背上的牛仔外套,布料摩擦时发出干燥的沙沙声,像是旧年记忆被翻动。
后屋门帘掀起时,老吴正踮脚调试墙上的声控灯,六十岁的人爬梯子仍像年轻时装道具,腰板挺得笔直,脚下纸箱压出轻微的吱呀声。
扳手在他手中反着冷光:“昭昭,你要的低频发生器到了,我按你说的,把小薇哭她奶奶那段剪进b轨,阿峰讲儿子生日的放c轨……”
话音未落,林昭昭指节抵着桌角的“影子档案”,封皮上的烫金已经剥落,指尖划过那道裂痕,触到内页粗糙的纤维。
“吴叔。”她声音轻,却像针尖刺破空气,“您说痛有没有味道?”
老吴的扳手“当啷”掉在纸箱上,一声闷响惊起角落的尘埃。
他转身时,老花镜滑到鼻尖,露出眼底的雾气:“我老伴走那年,我在医院楼道里坐了三天。消毒水味钻进骨头缝,后来闻见84消毒液就心慌……”他突然顿住,弯腰捡起扳手,铁器与纸板摩擦出刺耳的刮擦声,“你是说要把这些味道放进新系统?”
林昭昭从帆布包里抽出一沓打印纸,纸张边缘泛着静电的微麻,是赵倩昨晚发来的星轨文化数据。
她指尖划过纸上“情感收购价目表”,墨迹在灯光下泛着油光,像凝固的血。
“他们的共感舱用AI模拟情绪,可真正的痛是有记忆的——消毒水对应病床上的亲人,汽油味可能是童年的火灾,甚至某种香水味……”
她声音低下去,仿佛怕惊醒沉睡的神经,“林总监买走的不是数据,是这些味道、声音、温度,是活人身上割下来的神经。”
老吴的手在发抖,掌心渗出的汗在扳手上留下湿印。
他突然扯下工作帽,露出两鬓霜白,发丝间夹着几根银线在光下闪动:“我给他们做过共感舱的香薰模块。上个月有个姑娘来调参数,说要‘23岁生日那晚的青草香’。我问她是不是和男朋友分手了?她说不,是她妈在那天跳了河……”
喉结滚动,像吞咽着无法言说的重量,“昭昭,你说的‘反向建模’,就是把这些割下来的神经,再缝回原主身上?”
“不是缝。”林昭昭打开笔记本电脑,键盘敲击声清脆如雨滴。
屏幕亮起时,后屋的声控灯突然全灭,只剩电脑蓝光映着她眼底的锐光,像暗夜里燃起的火种。
“是让他们自己看见——原来我以为忘了的痛,从来没走。”
她指尖划过触控板,声音微哑,“吴叔,把小薇的咳嗽声、阿峰儿子的笑声,还有所有‘影子档案’里的呼吸频率,都嵌进新系统的声波共振里。他们想买共感?那就让他们听听,痛是怎么认出同类的。”
手机在此时震动,是赵倩的加密邮件提示,嗡鸣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林昭昭点开附件的瞬间,后屋的老式挂钟“当”地敲了十下——这是她和赵倩约定的“安全信号”。
钟声余音未散,同一时刻,星轨文化的会议室里,林总监的钢笔尖也正戳破会议记录,纸面洇开一团深褐色的墨斑。
“十点钟声落定,林昭昭知道,赵倩那边也开始了。”
星轨文化的会议室里,林总监抬头时,镜片后的瞳孔缩成针尖:“联署退费?市场部怎么回事?不是说买了热搜压‘谁在替我们痛’?”他的声音像刀刃刮过玻璃。
坐在长桌尽头的赵倩垂着眼,指尖在手机上快速敲击。
她的工牌没别在领口,而是装在西装内袋,金属扣贴着心脏位置——三天前她摘工牌时,金属蹭破了锁骨处的皮肤,现在结着淡粉色的痂,轻轻一碰就隐隐作痛。
市场总监擦着额头的汗,平板屏幕映出他扭曲的脸:“热搜词条刚上就被顶下来了,用户评论里全是……”他滑动页面,念出一条:“‘我买了“邓伦崩溃十分钟”,结果梦到自己被裁员三次’、‘你们卖的是情绪毒品’……”
“够了!”林总监拍桌站起,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尖叫。
他绕到赵倩身后,盯着她手机屏幕——界面停在星轨内部系统,“你在查数据?”
赵倩的手指顿住。
她能闻到林总监身上的雪松香水味,和三年前面试时一样,冷冽而压迫。
那时他说:“我们要做情感界的支付宝,让每一份情绪都有明码标价。”
可现在,她盯着系统里“替痛记忆”的库存数,突然想起上周在茶水间听到的对话:“17号共感舱的姑娘哭了半小时,说梦见自己被校园霸凌……可她买的是‘杨幂落泪体验包’啊。”
“赵主管?”林总监的声音像淬了冰。
赵倩关掉手机,抬头时笑得和往常一样得体:“在核对测试舱的维护记录。林总,您说要推进收购案,我建议先处理内部舆情——”她把平板转向他,“技术部有十七个工程师申请调岗,理由是‘无法接受用真实创伤做数据模型’。”
会议桌陷入死寂。
林总监的喉结动了动,突然抓起西装外套:“散会。”他经过赵倩身边时,停顿半秒,“今晚八点,来我办公室取新的收购方案。”
赵倩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外,指尖在手机上按下发送键前,先去了洗手间。
她用湿巾轻轻擦拭锁骨上的痂,镜中倒影眼神疲惫却坚定。
回到工位后,她打开伪装成财报的虚拟机,才缓缓上传那份带着附言的加密文件:“系统正在制造真实的创伤”。
数据流无声钻进林昭昭的邮箱。
她摸出工牌,金属扣在掌心硌出红印——这次,她没有别回领口。
几小时后,林昭昭的手机亮起。
她扫了一眼赵倩发来的标题《系统正在制造真实的创伤》,嘴角扬起。
她抓起外套冲出门:“老吴!通知所有人,今晚七点,‘记忆当铺’提前试运行。”
废弃剧院的穹顶漏了个洞,暮色像蜂蜜般淌进来,温稠地覆盖在地面裂缝上。
小舟站在“记忆当铺·公众测试场”入口,白色引导服的袖口被她攥得发皱,指尖残留着布料的粗糙感。
她望着墙上的规则:“1. 必须讲述一段被压抑的真实经历;2. 共感舱无AI画面,仅温度\/气味\/声波;3. 随时可终止。”
最后一条被红笔圈了三次,是林昭昭亲手写的,墨迹深重,像一道不可逾越的边界。
“我可以进去吗?”说话的是个扎高马尾的女孩,穿着褪色的练习生制服,领口还别着“x娱乐练习生”的徽章。
她眼睛亮得反常,像攒了满眶的星火:“我想体验‘被万人喜爱的感觉’。”
林昭昭从监控室的玻璃后直起腰。
她面前的屏幕上,心率监测仪显示女孩的心跳是92——正常。
但当女孩坐在讲述席,说出“我被雪藏是因为不够瘦”时,数值突然飙到137,曲线剧烈震荡。
“去年冬天,我爸住院。”
女孩的声音发颤,指尖无意识抠着座椅边缘,“公司说‘舞台需要上镜脸’,让我每天只吃水煮菜。我在病房陪床时,护士问我是不是也病了……”
她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甲泛白,“我爸走那天,我在练舞房对着镜子笑。经纪人说‘哭肿了眼,明天的镜检过不了’。我对我爸说‘我能撑住’,可我连他最后一眼都不敢看……”
心率仪的曲线炸成刺目的红色。
林昭昭按下启动键,监控画面里,共感舱的温度开始上升——根据阿峰记录的“医院走廊温度”,23.5c,暖风拂过皮肤,却带来一种病态的黏腻。
消毒水味从通风口涌出,浓度精准复刻小薇奶奶病房的气息,刺鼻地钻入鼻腔。
声波共振器轻轻震动,频率是小舟在“记忆当铺”当替痛者时,那些被她替代的人真实的抽泣频率,低频如心跳,又似呜咽。
女孩突然捂住耳朵,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别……别让我听见心电监护的声音……”她踉跄着撞向舱壁,手掌拍打金属发出空响,“我爸的手那么凉,我却在数镜子里的肋骨……”
眼泪砸在制服上,晕开深色的斑,布料吸水后变得沉重,“我以为我在追光,其实我一直在逃……”
林昭昭的手指悬在终止键上方,指尖微微颤抖。
她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心跳波形,那曲线和“影子档案”里第372份数据——阿峰在儿子生日当天被甲方骂到崩溃时的心跳——竟有78%的重合度。
她不能打断,只有当她自己喊停,才算真正“看见”。
舱门开启时,冷风灌入。
小舟第一时间冲上去扶住女孩,递上温水和毛毯,布料柔软地裹住颤抖的肩膀。
“你可以哭,也可以不说话,但你不必一个人扛。”她说。
林昭昭站在玻璃后,看着女孩蜷缩在角落啜泣,终于松开一直紧绷的手指。
深夜的“昭心密室”,电脑屏幕的蓝光映着林昭昭的脸。
她将六段测试录像剪成三分钟短片,最后定格在练习生的脸——泪水洗去了所有妆,露出左脸一道淡粉色的疤,是小时候摔的,触目惊心又真实无比。
字幕跳出:“痛是长眼睛的,它认得自己的主人。”
视频上传三小时后,第一条热评冒了出来:“我买的是‘杨幂落泪体验包’,梦到自己被裁员三次……”半夜,话题悄然登上预热榜。
清晨六点,#共感舱黑幕#冲进热搜前十。
赵倩睁眼看到推送,手指颤抖地打出那条密信:“他们造不出会疼的数据。”
林昭昭靠在转椅上,看着弹幕像暴雨般砸下来:
“我上周刚买了‘杨幂落泪体验包’......”
“原来那些‘替痛记忆’,都是活人身上割下来的肉!”
“星轨的共感舱根本不是卖体验,是在卖别人的命!”
最后一条弹幕让她坐直了。
她快速搜索“星轨文化 共感技术”,热搜第一是#共感舱被曝使用真实创伤数据#,配图是赵倩发来的收购记录截图。
评论区里,有个Id为“技术部老周”的用户发长文:“我们早发现模拟数据和真实创伤的共振频率不同,但林总监说‘用户分不清真假’......”
手机在此时震动,是赵倩的密信:“林总监今晚召集技术团队,说要‘复刻回声墙’。但所有模拟测试都失败了——他们造不出会疼的数据。”
林昭昭拉开抽屉,取出那本泛着幽蓝微光的手稿。
奶奶的字迹在显影墨水下若隐若现:“人心不是数据,是无数条神经织成的网。你剪断一根,整张网都会疼。”
她合上本子时,听见窗外传来汽车鸣笛声——是老吴开着货车送来新一批吸音棉,后车厢贴着新印的海报:“记忆赎回所,你的痛,该回家了。”
星轨文化顶楼的办公室里,林总监将咖啡杯砸在墙上。
褐色液体顺着“共感技术全球专利”的证书往下淌,模糊了“林xx”的签名,像一道溃烂的伤口。
他盯着技术主管:“所有模拟测试都失败?不是说AI能分析百万条数据?”
技术主管推了推眼镜,屏幕蓝光映得他脸色发青:“真实创伤的生理数据有独特的‘痛觉指纹’,比如某段声波共振会触发特定脑区的灼烧感……我们的模型只能复制表象。”他犹豫着补充,“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能获取更多真实创伤数据。”技术主管的声音低下去,“但现在用户都在退费,‘影子档案’的参与者也不肯再卖记忆……”
林总监突然笑了。
他走到窗边,望着城市的灯火,指尖敲了敲手机里的未接来电——是某家AI实验室的首席科学家,今早发来消息:“我们有最新的情感建模算法,或许能破解‘痛觉指纹’。”
“召集AI团队。”他转身时,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可怕,“启动‘共感模拟计划’。我倒要看看,是他们的痛更真,还是我的算法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