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下达的第二天,整个红旗工业集团,就变成了一台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
空气中,再也没有了平日里那种按部就班的从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绷紧了发条般的紧张和高效。
集团总部的会议室,被改造成了临时的“作战指挥中心”。
林秋宜坐镇其中,她的面前,摆放着三台不同颜色的电话机。
一部红色电话,专线连接着省外事办和京城的对外部委,用于协调最高级别的政策。
一部黑色电话,连接着香港的采购前线,每一分钟,都有最新的市场信息通过电波传来。
一部白色电话,则连接着集团内部的财务和仓储部门,随时准备调拨资金和接收物资。
这位曾经的师范大学高材生,此刻像一位真正的将军。她穿着一身干练的蓝色工作服,头发利落地盘在脑后,声音冷静而果断,一道道指令从她口中发出,清晰,不容置疑。
“香港那边,英特尔的8088芯片价格又涨了百分之二十?告诉王经理,不用谈了,不管多少钱,有多少我们收多少!立刻付款,马上安排船运!”
“瑞士的传感器供货商断货了?没关系,联系我们在西德的代理,问问西门子有没有同类型的产品。有的话,价格上浮百分之五十以内,全部吃进!”
“让财务科准备好三百万美元的外汇额度,随时待命。告诉仓储科,把三号仓库清空,做好接收精密仪器的准备,必须保证恒温恒湿!”
她的身边,几名年轻的助理和秘书,在堆积如山的电报和文件之间穿梭,忙得脚不沾地。
墙上的世界地图,已经被各种颜色的图钉和线条,标注得密密麻麻。
每一条线,都代表着一条正在与时间赛跑的生命线。
而在几百公里外的红星厂技术科,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也同样打响了。
陈博和王振,两个曾经的技术宅男,此刻也成了“项目经理”。
他们把那台从德国引进的五轴加工中心,像宝贝一样围了起来。
旁边,几十个技术骨干和老师傅,人手一个笔记本,正在对这台机器进行最彻底的,堪称“肢解”级别的测绘和分析。
“这个液压伺服阀,是博世公司的,结构很精巧。小李,你负责把它拆下来,画出所有的零件图。”
“主轴的这个滚珠丝杠,是瑞士施耐博格的,精度是微米级。张师傅,您经验丰富,您带几个人,专门研究它的材料和热处理工艺。”
“还有这块控制电路板,上面的芯片型号都给我抄下来,查清楚是哪家公司的,有什么功能。”
整个技术科,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课堂和实验室。
所有人都憋着一股劲。
这股劲,不仅仅是为了完成何维交代的任务,更是为了扞卫自己作为一名技术人员的尊严。
风暴,比所有人预想的,来得更快,也更猛烈。
第三天上午。
一封来自西德道依茨公司的紧急电报,摆在了陆国兴的办公桌上。
电报的内容很简单,施罗德用一种充满了歉意和无奈的口吻通知他们,因为“不可抗力”,他们将单方面,无限期中止双方关于“机电一体化”联合实验室的所有合作。
同时,他们也将暂停履行之前签订的,关于“红旗动力”发动机在欧洲的独家代理协议。
陆国兴拿着那张薄薄的电报纸,手却感觉有千斤重。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不可抗力”这四个字,就像一块遮羞布,掩盖着背后那只看不见的,正在收紧的黑手。
果然,坏消息接踵而至。
下午,香港前线传来消息,他们所有的大额采购订单,都遭到了对方毫无理由的单方面违约。
那些昨天还热情地称兄道弟的香港中间商,今天就像约好了一样,集体关机,玩起了失踪。
瑞士、瑞典、法国的供应商,也几乎在同一时间,以“本国政策调整”为由,取消了所有和红旗集团有关的订单。
就连一些之前和他们没有任何业务往来的美国公司,都开始在行业媒体上发表声明,含沙射影地指责红旗集团的某些技术,涉嫌“侵犯知识产权”。
一张无形的大网,在短短七十二小时内,从技术、商业、舆论等所有方面,彻底张开,将刚刚准备振翅高飞的红旗工业集团,死死地困在了原地。
集团内部,开始弥漫起一股压抑和悲观的气氛。
那些刚刚被点燃的斗志,在现实残酷的打击面前,似乎随时都可能熄灭。
就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
赵东升,这位从枪林弹雨中走出来的老书记,拿着一份被标注为“绝密”字样的文件,敲开了何维办公室的门。
他的脸上,带着与外面沉重气氛截然不同的,一丝凝重的希望。
“小何,你让我找的人,有消息了。”
何维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接过那份文件,上面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和一个黑白头像照片。
照片上的人,大概三十多岁,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面容清瘦,眼神里透着一股学者的儒雅和执拗。
【姓名:钱立群】
【年龄:37岁】
【单位:美国贝尔实验室,材料物理研究部】
【研究方向:半导体材料、光刻胶技术、超大规模集成电路工艺】
【备注:其主导的‘深紫外光刻胶’项目,不久前被实验室管理层以‘方向不明’为由强行中止。本人近期多次申请回国探亲,均被以‘项目关键人员’为由拒绝。】
何维看着这份简单的资料,心中却掀起了巨浪。
钱立群!
这个名字,在前世的记忆里,是与中国半导体产业那段最艰难的“拓荒史”,紧紧联系在一起的。
他正是未来那个带领团队,在瓦森纳协定的严密封锁下,为中国独立研发出第一代“深紫外光刻机”的,国士无双的领军人物。
只是,在前世,他是在九十年代中期,才历经千辛万苦,回到祖国的。
而现在,因为自己的出现,历史的轨迹,似乎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赵书记,”何维的语气,变得无比郑重,“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让这个人回来。”
赵东升点了点头,神情严肃:“我已经和京城的相关部门沟通过了。他们会动用所有的外交渠道,向美方施压。但是,你也知道,这种官方的交涉,程序复杂,耗时很长,而且成功率并不高。”
他看着何维,眼神里带着询问:“小何,你有没有……更快的办法?”
何维沉默了。
他知道,正常的途径,已经走不通了。
想让钱立群回来,只能用非正常的,甚至可以说,是匪夷所思的方式。
他需要一封信。
一封能绕开所有监听和审查,只有钱立群本人才能看懂,并且一看就明白其中深意的信。
一封,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同道中人”的信。
何维走到办公桌前,铺开一张信纸。
他没有写任何称呼,也没有任何问候。
他只是拿起笔,在信纸的最上方,写下了一行简洁而又充满了震撼力的,数学公式。
【G(s) = K(1 + t?s) \/ (s2(1 + t?s))】
这是一个控制理论中,关于“pId校正”的经典公式。
但何维在下面,紧接着写下了一行推导。
他没有用传统的时域分析法,而是用了一种在1984年,全世界都还没有人提出过的,基于“模糊逻辑自适应”的全新算法,对这个公式,进行了降阶和优化。
这种算法,完全颠覆了当时经典控制理论的基础。
它就像一个来自未来的幽灵,突兀地,出现在了这张信纸上。
写完公式,何维又在信纸的下半部分,画了一个简单的化学结构式。
那是一种光刻胶中,核心的“光致产酸剂”的分子结构。
他在其中一个关键的“苯环”旁边,用一个箭头,指向了一种全新的,结构更简单,也更稳定的“环脂族化合物”。
这个微小的改动,在别人看来,可能莫名其妙。
但何维知道,对于正在研究“深紫外光刻胶”的钱立群来说,这个改动,意味着什么。
它意味着,困扰了他将近一年的,关于光刻胶“酸扩散”和“稳定性”的核心难题,有了一个他连想都不敢想的,天才般的解决方案。
整封信,没有一个汉字,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只有两个,冰冷的,却又充满了魔力的,技术符号。
但何维知道,这封信里蕴含的信息,足以让钱立群这样级别的科学家,为之疯狂。
它在告诉对方:
“我知道你是谁。”
“我知道你正在做什么。”
“我知道你遇到了什么麻烦。”
“而且,我能帮你解决它。”
“来吧,回到这里来。这里,有你想要的一切。”
何维将这封信,小心地折好,放进一个信封。
他把信递给赵东升,眼神里,是一种近乎赌博般的,破釜沉舟的决绝。
“赵书记,动用我们最可靠的,最秘密的渠道。”
“想尽一切办法,把这封信,亲手交到钱立群的手里。”
“告诉我们的同志,这封信,可能比我们刚刚采购回来的所有设备,都更加重要。”
“它是一只鸿雁。”何维看着窗外,缓缓说道。
“一只,在风暴来临之前,最重要的,归来的鸿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