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可此刻的江城，没有甲光，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云，像一块浸满墨汁的破布，死死罩在头顶。下午三点，天却暗得像深夜，黄豆大的雨点砸在柏油路上，溅起半指高的水花，噼里啪啦的声响裹着狂风，把路人的伞撕得东倒西歪。
苏念是跑着冲进市一院急诊楼的。
深蓝色的工装外套早被雨水泡透，紧紧贴在背上，勾勒出她偏瘦却挺拔的身形——那是常年在实验室蹲守、在无人机旁调试留下的习惯，脊背永远绷着一股劲。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溅满泥点，帆布鞋里灌满了水，每走一步都发出“咕叽”的声响，像在替她咽着委屈。
她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工资条，边缘被汗水和雨水浸得发毛，上面的数字“3862.5”刺眼得很。这是她在“腾飞农用无人机公司”干了三个月的全部薪水，原本想着今天发了钱，就能给父亲买两盒进口的降压药，再凑点钱交上个月的房租，可现在，这张纸在她手心里，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得压得她喘不过气。
急诊楼的消毒水味混着雨水的腥气扑面而来，苏念刚踏上冰凉的瓷砖地，就被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护士拦住：“你是苏建国的家属？”
“我是他女儿！我爸怎么了？”苏念的声音发颤，手指不自觉地抠紧了工资条，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昨天调试无人机时沾上的机油，把纸条戳出了几个小破洞。
护士叹了口气，递过来一张折叠的病危通知书，纸上的“尿毒症晚期，多器官功能衰竭风险”几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直直扎进苏念的眼睛里。“病人早上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了，检查结果是尿毒症晚期，之前应该没规律治疗吧？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换肾，但肾源我们好不容易联系到一个匹配的，手术费加上术后抗排异药物，保守估计要五十万。你这边……能凑齐吗？”
“五十万？”苏念的腿一软，差点栽倒在地，幸好扶住了旁边的走廊栏杆。栏杆是不锈钢的，凉得刺骨，让她混沌的脑子稍微清醒了点。五十万，对现在的她来说，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她不仅没存款，还背着一身债。
她想起父亲平时的样子。苏建国以前是城郊农机站的老技术员，手巧得很，家里的收音机、电风扇坏了，他捣鼓两下就能修好。苏念小时候最喜欢蹲在他旁边，看他拿着万用表测电路，听他说“念念啊，人穷志不穷，手艺在身饿不死”。后来农机站改制，父亲下了岗，为了供她读大学的“无人机工程”专业，白天去工地扛钢筋，晚上去夜市修电器，硬生生累垮了身子。
上个月她回家，还看到父亲偷偷把医生开的降压药换成了最便宜的国产药，药盒上的标签都被磨掉了色。当时她还跟父亲吵了一架，说“爸你别省这点钱，我以后挣钱了给你买最好的”，可现在，她连父亲的救命钱都凑不出来。
“护士，能不能再等等？我……我想想办法！”苏念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混着脸上的雨水，一起往下淌。
护士摇摇头：“等不了了，病人现在的情况很不稳定，监护仪的数据一直在跳，随时可能出危险。你要是凑不齐钱，我们只能先做保守治疗，但效果……”
后面的话，苏念没听清。她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里面打转，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三个月前的画面——那是她人生噩梦开始的一天。
【闪回】
凌云科技研究所的会议室里，空调开得很足，苏念却觉得浑身发冷。
她穿着刚买的浅灰色职业装，手里抱着一叠“农业无人机智能导航系统”的研发资料，那是她熬了整整三个月的心血。作为研究所最年轻的核心工程师，她原本以为，这次项目结题后，就能拿到导师林副总承诺的“优秀员工奖金”，还能破格晋升为项目组长，到时候就能接父亲来城里住，让他好好享享福。
可她刚走进会议室，就看到林副总坐在主位上，脸色阴沉得像今天的天气。旁边坐着hR总监和公司法务，桌子上放着一份摊开的文件，封面上写着“机密泄露调查报告”。
“苏念，你解释一下，这份‘智能导航系统核心算法’的复印件，为什么会出现在竞争对手‘天航科技’的办公桌上？”林副总把一叠照片甩在她面前，照片上是她的工位，抽屉里放着一份标注“绝密”的文件，还有她昨天晚上离开研究所时，手里拿着一个黑色文件夹的监控截图。
苏念愣住了：“林叔，这不是我干的！我昨天加班到十点，离开的时候根本没拿过什么绝密文件，而且我的工位……昨天下午您还让我去您办公室汇报工作，回来的时候抽屉是锁着的啊！”
林副总，林振海，是苏念大学时的导师，也是她进凌云科技的引荐人。以前他总拍着苏念的肩膀说“念念是咱所里最有灵气的孩子，以后肯定比我有出息”，苏念一直把他当亲叔叔看待，有什么技术难题都跟他请教，连父亲生病的事都跟他提过。
可现在，林振海的脸上没有丝毫往日的和蔼，只有“痛心疾首”：“念念，我真没想到你会为了钱出卖公司！天航科技给了你多少好处？你知不知道这份算法要是泄露出去，公司要损失多少？我们整个研发团队的心血，就这么被你毁了！”
“我没有！”苏念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林叔，您相信我，我真的没泄露机密！那个监控截图，我手里拿的是我自己的笔记本，不是什么绝密文件！您可以查我的笔记本，查我的聊天记录，查我的银行流水，我没有收过天航科技一分钱！”
“查？我们已经查过了！”hR总监推了推眼镜，语气冰冷，“你的邮箱里有一封发给天航科技市场部的邮件，附件就是算法的压缩包，发件时间是昨天晚上十一点。还有，你的银行账户上，昨天收到了一笔二十万的转账，汇款人是天航科技的关联公司。苏念，证据确凿，你就别狡辩了。”
苏念脑子“轰”的一声，一片空白。她的邮箱密码只有她自己知道，怎么会发邮件给天航？还有那二十万，她根本没收到过！她想解释，可话到嘴边，却发现没人愿意听——会议室里的同事们，有的低头不看她，有的眼神里满是鄙夷，还有的在窃窃私语，说“真没想到苏念是这种人”“平时看着挺老实的，居然能干出这种事”。
她突然明白过来，这是一个局。一个专门为她设的局。林振海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想起上周项目组讨论晋升名额时，林振海的侄子林浩也在候选名单里，而她的业绩，一直比林浩好太多……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苏念看着林振海那张虚伪的脸，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她一直以为，凭自己的本事就能在这个行业立足，却忘了职场里还有这么多阴私算计。
没等她再说什么，hR总监就递过来一份《解除劳动合同通知书》和一份《赔偿协议》：“苏念，公司决定立即与你解除劳动合同，并且根据《保密协议》，你需要赔偿公司经济损失一百万元。这两份文件，你签字也得签，不签也得签，不然我们就起诉你，到时候你不仅要赔钱，还会被列入行业黑名单，以后再也别想在无人机领域工作了。”
一百万元。又是一个天文数字。苏念看着那份协议，手指抖得厉害。她知道，自己斗不过凌云科技，也斗不过林振海——他们有“证据”，有势力，而她只有一个生病的父亲和一肚子的委屈。
最终，她还是签了字。笔锋落下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梦想，自己的未来，都被那支笔戳得粉碎。
【闪回结束】
“嘀——嘀——嘀——”
急诊室门口的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把苏念拉回了现实。她猛地抬头，看到几个医生护士推着抢救车冲进了急诊室，门“砰”地一声关上，把她隔绝在外面。
“爸！”苏念扑到门口，却只能看到紧闭的门板，门板上的玻璃映出她狼狈的样子——头发湿透贴在脸上，眼睛红肿，嘴角还沾着雨水，像一只落难的小鸟。
她掏出手机，想给亲戚朋友打电话借钱，可翻遍了通讯录，却不知道该打给谁。母亲走得早，父亲的亲戚大多在农村，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根本帮不上忙；她的大学同学要么刚毕业没多久，要么还在读书，也没什么积蓄。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催债-李哥”，备注是她之前为了凑父亲的医药费，找小额贷款公司借了五万块时留的。
苏念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喂，李哥，能不能再宽限我几天？我现在……”
“宽限？苏念，你跟我这装什么可怜呢？”电话那头的声音粗声粗气，带着不耐烦，“你欠凌云科技的一百万赔偿还没动静，现在又欠我们五万，加上利息，已经五万八了！我告诉你，今天必须还一部分，不然我们就去你家找你爹要！”
“别碰我爸！他现在在医院抢救！”苏念的声音一下子拔高，眼泪又涌了上来，“李哥，求你了，再给我半个月，我肯定能凑到钱！”
“医院抢救？跟我有什么关系？”李哥冷笑一声，“我告诉你个事，你那台叫‘飞鹰’的植保无人机，是不是放在‘腾飞公司’的张秃子那儿修？张秃子已经跟我们说了，他愿意把那台无人机扣下来抵债，你要是识相，就别去闹，不然你爹在里面能不能安生，就不好说了！”
“飞鹰？”苏念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飞鹰是她毕业时，用奖学金和兼职攒的钱买的二手植保无人机，后来又自己改装了核心部件，算是她唯一的“宝贝”。上个月她去腾飞公司上班，张秃子——也就是腾飞公司的老板张旺财，看她的飞鹰性能不错，就说“念念啊，你这机子放家里也没用，不如放我仓库里，我帮你免费保养，平时公司有小活，还能用你的机子练手，给你算加班费”。
当时她还觉得张秃子挺热心，现在才明白，这根本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张旺财早就惦记上她的飞鹰了！
“张秃子凭什么扣我的飞鹰？那是我的私人财产！”苏念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紧紧攥着手机，屏幕早就碎了，是之前在凌云科技被同事推搡时摔的，现在被她攥得更碎了，边缘的玻璃渣子扎进了掌心，疼得她直抽气。
“私人财产？你欠我们的钱，张秃子是担保人，现在他要抵债，天经地义！”李哥的声音越来越嚣张，“我已经把张秃子的电话发给你了，你自己跟他说吧，要是想要回飞鹰，就先把欠我们的钱还了！不然，你就等着看你的飞鹰被拆成零件卖吧！”
电话“啪”地挂了，苏念看着手机屏幕上弹出的张旺财的手机号，手指冰凉。
急诊室的门开了，刚才那个护士走了出来，脸色凝重：“病人暂时脱离危险，但还在昏迷中，需要立刻转到重症监护室，押金先交五万，你这边……”
“我交！我现在就去凑！”苏念咬着牙，抹掉脸上的眼泪和雨水，把那张皱巴巴的工资条塞进兜里，转身就往急诊楼外跑。
外面的暴雨还没停，风更大了，吹得她睁不开眼睛。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凑钱，不知道该怎么把飞鹰要回来，更不知道父亲能不能熬过这一关。
她想起父亲教她的“人穷志不穷，手艺在身饿不死”，想起自己在凌云科技熬夜改算法的日子，想起飞鹰第一次试飞时，在蓝天白云下平稳飞行的样子……那些画面，像一束微弱的光，在她绝望的心里亮了起来。
“不能就这么算了。”苏念停下脚步，站在暴雨里，抬起头，任由雨水打在脸上。她的眼神里，不再只有绝望，还有一丝不甘和倔强，“林振海欠我的，张旺财抢我的，李哥逼我的，我都要拿回来！我爹还等着我救命，飞鹰是我的命根子，我一定能想到办法！”
她掏出手机，拨通了张旺财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张旺财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谁啊？这么大雨天打电话，不怕遭雷劈啊？”
“张总，我是苏念。”苏念的声音尽量平静，可还是带着一丝颤抖，“我的飞鹰，你为什么要扣下来抵债？”
“苏念啊，”张旺财打了个哈欠，语气轻描淡写，“什么扣不扣的，我这是帮你忙啊！你欠了那么多钱，把飞鹰放我这儿，我帮你抵一部分，省得那些催债的去找你爹麻烦，多好啊！”
“帮我忙？”苏念冷笑一声，“张总，我当初把飞鹰放你这儿，是信任你，你现在这么做，就不怕别人说你趁火打劫吗？”
“趁火打劫？”张旺财的语气一下子冷了下来，“苏念，你说话别那么难听！我告诉你，你要是想拿回飞鹰，也不是不行，但是有条件。你在我公司干了三个月，还没做出什么业绩，正好，我这儿有个活，你要是能搞定，我就把飞鹰还给你，还能给你预支一部分工资。要是搞不定，那飞鹰，就当是你给公司的‘违约金’了！”
“什么活？”苏念心里一动，不管是什么活，只要能拿回飞鹰，能凑到钱给父亲治病，她都愿意试。
“城郊王家庄有一百亩果园，需要用无人机打药，明天就得完工。”张旺财的声音带着一丝算计，“我公司的无人机都出去干活了，没人手，你要是能用你的飞鹰搞定，我就给你五千块，还把飞鹰还给你。怎么样？”
一百亩果园，一天完工？苏念皱了皱眉。正常情况下，一台植保无人机一天最多能打三十亩地，一百亩至少需要三台机子，还得两个人配合。而且王家庄的果园是山地，地形复杂，对无人机的操控要求很高。
可现在，她没有选择。
“好，我干。”苏念咬着牙，答应了下来，“但是张总，你得保证，我完成活之后，你立刻把飞鹰还给我，并且给我五千块。”
“放心，我张旺财说话算话！”张旺财笑了一声，语气里满是得意，“你明天早上八点到公司仓库取飞鹰，要是迟到了，就算你自动放弃！”
电话挂了，苏念站在暴雨里，看着急诊楼的灯光，心里五味杂陈。
她知道，张旺财肯定没安好心，这个活不好干，说不定还有陷阱。但她现在就像被逼到了悬崖边，身后是万丈深渊，面前只有一条窄窄的小路，不管路上有多少荆棘，她都得走下去。
雨水打在她的脸上，冰凉刺骨，可她的心里，却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苗。她摸了摸兜里的工资条，又看了看急诊楼的方向，心里默念：“爹，你一定要挺住，女儿一定会救你，一定会把飞鹰拿回来，一定会让那些欺负我们的人，付出代价！”
她转身，朝着腾飞公司的方向跑去。暴雨中，她的身影显得那么渺小，却又那么坚定。
她不知道的是，这场暴雨，这场绝境，不仅没有打垮她，反而会在不久之后，给她带来一场意想不到的奇遇——那台被张旺财扣下的飞鹰，那滴从她掌心流出、滴在飞鹰主板上的血，将会唤醒一个沉睡了千年的黑科技系统，彻底改变她的命运。
而此刻的她，只想着明天能顺利拿到飞鹰，完成张旺财的活，凑到父亲的救命钱。她的脚步越来越快，溅起的水花在她身后，画出一道倔强的痕迹，像一条通往希望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