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那缕发丝般的玄寒气劲，成了陆峰昏暗世界里唯一的光。
他不再满足于制作粗陋的寒雾符。白日里，他依旧是那个沉默劈柴、偶尔被执事弟子呼来喝去的杂役，动作甚至比以往更显笨拙迟缓。但无人知晓，那具看似疲惫的躯壳内，正进行着怎样精密而疯狂的尝试。
他以指代笔，以体内那微薄的玄寒气劲为墨，在劈柴的间隙，在挑水的路上，在清理丹渣的片刻，于虚空之中，于尘埃之上，一遍遍勾勒着《玄冰指》与《敛息诀》的运转轨迹。
没有灵力磅礴流转的畅快，只有神识高度集中下的艰难牵引，每一次虚拟的运功，都伴随着经脉针扎似的刺痛和丹田那缕气劲的剧烈消耗。但他乐此不疲，如同一个渴极的人舔舐着甘霖，哪怕只有一滴。
深夜的木屋，成了他的演法场。他不再试图绘制实体符箓——那太耗材料。而是全力锤炼那两门基础法诀。
《玄冰指》进展缓慢，那缕气劲太过微弱，离体三寸便难以为继，最多在木板上留下个浅白印子。反倒是《敛息诀》，因其更重心境与神识掌控，与他如今状态意外契合。
他尝试着收敛自身那本就微弱的气息，融入周遭环境。起初毫无头绪，但当他回想起黑风林中躲避妖兽、沉雾谷里潜行追踪的那种状态时，福至心灵——并非强行隐藏，而是如同枯叶落地、水滴入海，自然化为环境的一部分。
数日苦练，竟真让他摸到些门道。虽远达不到完美敛息，但若不刻意探查，他站在那儿，存在感会变得极其稀薄，如同墙角的一块石头。
这日，第三关最终考核的告示贴出，却让所有通过前两关的杂役愕然。
“幻境试炼？”王猛挠着头，看着告示，“这玩意咋考？看谁做梦做得美？”
告示所言模糊，只道需进入宗门法宝“问心镜”构筑的幻境，坚持一炷香者为合格，表现优异者另有评断。
众人惴惴不安地被引至一座偏殿。殿内空旷，唯中央悬着一面古朴铜镜，镜面朦胧，映不出人影，只氤氲着流转的霞光。
张师兄负手立于镜旁，目光扫过台下众人，在陆峰身上停顿了一瞬，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意。
“问心镜前，幻由心生。尔等好自为之。”他漠然宣布，挥手打出一道法诀。
铜镜嗡鸣，霞光大盛，瞬间笼罩全场！
陆峰只觉眼前一花，周遭景物扭曲变幻，再定睛时，已不在殿中。
寒风凛冽，雪花如刀。
他竟回到了北境冰原！前方，那座冰川魔宫巍然矗立，魔气滔天！魔尊的咆哮震耳欲聋！
“蝼蚁！还敢回来送死！”万丈魔影凝聚，巨掌遮天蔽日般拍下！威压真实得让他窒息！
陆峰心脏狂跳，几乎要下意识运转灵力遁走！但他立刻意识到——这是幻境！问心镜映照出的，是他内心深处最恐惧、最不甘的场景！
不能硬抗！他强压住本能恐惧，全力运转起那粗浅的《敛息诀》，努力将自身存在感降至最低，同时身体贴着冰面疾滚！
轰！ 魔掌拍落，冰屑纷飞！虽只是幻象，那冲击感却真实无比，震得他气血翻腾！
他不敢停留，依循着记忆中逃离的路线，在冰原上狼狈奔窜。魔尊的怒吼与攻击如影随形，一次次险之又险地擦身而过！
幻境似乎能放大人的情绪。恐惧、绝望、对自身弱小的不甘…种种负面情绪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神，诱使他放弃，诱使他沉沦。
“放弃吧…你救不了她…” “蝼蚁就该有蝼蚁的样子…” “何必苦苦挣扎…”
充满蛊惑的低语在耳边回荡。
陆峰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 “滚！”他低吼，眼神锐利如初，“幻象终究是幻象！”
他不再一味逃窜，反而开始利用幻境。他故意将魔尊引向记忆中有强大冰煞之地，利用环境稍加阻挠；他甚至尝试模仿魔尊攻击中蕴含的某种韵律，来锤炼自身那可怜的《玄冰指》。
虽然收效甚微，但他的心，却在这场与内心恐惧的对抗中，愈发沉静坚定。
不知过了多久，魔尊幻象忽然停滞，冰川魔宫开始扭曲模糊。
要结束了？
就在他心神稍松的刹那！
场景骤变！
不再是冰天雪地，而是暖风和煦，仙气缭绕的青云之巅。他身着宗主华服，手握无上权柄，台下万众跪伏，长老敬畏。林雪一袭白衣，笑靥如花地立于身侧，眉眼温柔。
“看，这才是你应得的一切。”充满诱惑的声音响起，“权力、地位、美人…只要你点头，这一切都是你的。何必再去经历那些痛苦磨难？”
锦绣繁华，温柔富贵，触手可及。
陆峰有一瞬间的恍惚。这幻境，直击人心最深处的欲望。
但他很快笑了，笑容里带着淡淡的嘲讽。
“虚假的圆满，比真实的残缺更可悲。”
他缓缓抬起手，并非去接那宗主印玺，而是并指如剑，点向自己的眉心！
“破！”
神识如刀，狠狠斩向这温馨幻象！
咔嚓！
世界如同镜面般破碎！
光影流转，他重新站在偏殿之中。周身冷汗淋漓，面色苍白，但眼神清明锐利，脊梁挺得笔直。
身旁，大部分杂役还沉浸在幻境中，表情各异：或惊恐万状，或痴迷傻笑，或痛哭流涕。王猛正挥舞着拳头与空气搏斗，铁牛蜷缩在地瑟瑟发抖，李猴赵干之流则一脸贪婪地做着美梦…
铜镜旁，除了张师兄，还多了两人。一是面色平静的玄珏真人，另一位，竟是面覆轻纱的洛冰。她清冷的目光正落在陆峰身上，微微颔首。
张师兄脸色难看至极。
一炷香时间到。
霞光收敛，众人陆续清醒，皆心有余悸，恍如隔世。
执事弟子开始记录考核结果。大半杂役表现不堪，甚至有人心神受创，需要搀扶。少数几人如王猛、铁牛，虽狼狈却也算撑了过来。
轮到陆峰时，张师兄冷哼一声：“心志不坚，沉溺幻境，险些迷失！不合格！”
众人哗然。明明陆峰是最先清醒的几人之一！
玄珏真人却忽然开口：“问心镜反馈，此子于幻境中斩破心魔，明见本心。评：优。”
张师兄愕然：“师叔！他…”
“镜灵不会说谎。”玄珏真人淡淡打断，目光扫过张师兄，带着一丝警告。
洛冰并未说话，只是指尖微不可察地弹出一道冰蓝符文，悄无声息地没入问心镜中。镜面霞光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张师兄咬牙，不敢再辩。
最终，仅有十人通过第三关。陆峰的名字，赫然在列，评语还是一个刺眼的“优”字。
考核结束，众人散去。张师兄盯着陆峰背影，眼神阴毒。
陆峰毫不在意，他正细细回味着幻境中的感受。那幻境虽假，但对战魔尊幻象时的那种压迫感，对自身微末力量的运用，却给了他不少启发。更重要的是，他印证了《敛息诀》在应对神识压迫时，竟有奇效！
刚走出偏殿，一名执事弟子匆匆赶来，递给他一枚新的木牌和一个小布袋。
“陆师弟，这是你三关考核优异的奖励：一百贡献点，以及…藏书阁一层阅览权限三日。”
陆峰一怔，接过布袋，里面是十块闪着微光的下品灵石。贡献点直接记录在木牌中。而藏书阁权限…
他看向那执事弟子，对方低声道：“是洛冰师姐特意为你争取的。”
陆峰握紧木牌，心中了然。这或许是他寻找后续功法、深入了解“逆命丹”的契机。
他没有立刻去藏书阁，而是先回了杂役区。远远地，却看见他那间小木屋外围了不少人，喧哗阵阵。
“怎么回事？”他快步上前。
只见李猴和赵干（他们竟未被废尽修为？）正带着几个跟班，堵在门口，王猛和铁牛正与他们怒目对峙。
“陆峰！你还有脸回来！”李猴尖声叫道，他脸上还带着伤，眼神怨毒，“你勾结魔修，陷害同门！快把偷我们的东西交出来！”
竟是恶人先告状，反咬一口！显然背后有人指使，要将水搅浑！
围观杂役议论纷纷，看向陆峰的目光充满怀疑。
王猛怒吼：“放你娘的屁！明明是你俩抢功偷东西！”
铁牛也气得满脸通红：“你们血口喷人！”
陆峰分开众人，走到前面，目光平静地看着李猴：“你说我偷了东西？偷了什么？”
“就是你那本破书！还有…还有我们在沉雾谷找到的宝贝！”李猴眼神闪烁，强自镇定地嚷嚷。
“哦？”陆峰缓缓从怀中取出那本用油布包裹的、残破的笔记，“是这本吗？”
李猴眼睛一亮，伸手就要抢：“对！就是它！快还给我！”
陆峰却手腕一翻，避开了他，声音陡然转冷：“这笔记最后一页左下角，有一处墨渍，形如弯月。是我当年不小心沾染的。你说它是你的，那你可知，那墨渍是用何种灵墨所染？又是在何时所染？”
李猴顿时卡壳，他哪里知道这些细节！
“我…我…”
“你不知道。”陆峰逼近一步，目光如刀，“因为这本笔记，是我亲手从废料库中捡出，上面的每一处污损，我都清清楚楚！你不但抢夺毁坏，如今还敢颠倒黑白，诬陷同门！”
他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还有，你们在沉雾谷找到了宝贝？”陆峰冷笑，“那宝贝是不是盛在一个玉盒里？盒盖上是否刻着三瓣冰莲纹？盒内是否原本有三滴灵液，如今只剩两滴？”
李猴和赵干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陆峰说的，分毫不差！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你…你胡说！”李猴还想狡辩，但语气已彻底慌了。
周围杂役也不是傻子，一看他们这反应，顿时明白了真相，嘘声四起。
“滚。”陆峰吐出一个字。
李猴赵干面皮涨得发紫，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中，狼狈不堪地挤开人群跑了。
王猛朝着他们背影啐了一口：“呸！什么东西！”
铁牛则崇拜地看着陆峰：“陆师兄，你真厉害！”
陆峰摇摇头，看向王猛和铁牛：“多谢。”
王猛咧嘴一笑：“谢啥！俺就看不得这种小人！”
回到木屋，关上门。陆峰摊开手掌，那缕玄寒气劲在指尖萦绕，比之前似乎凝实了少许。
幻境试炼，险象环生，却也磨砺了他的心神。而李猴的再次挑衅，则让他意识到，暗处的敌人绝不会轻易罢休。
必须更快地强大起来！
他目光落在那枚代表藏书阁权限的木牌上。
明日，藏书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