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o…who are you？”詹姆斯的声音嘶哑微弱得如同蚊子，他说的是英语，带着飞行员特有的那种腔调。
詹有为眉头微蹙，显然没听懂，因为他根本就没学过英语。
而苟兽医听到詹姆斯说话了后，兴奋地对詹有为说道：“连长，龟儿子说话了！龟儿子说话了！”
詹有为看了苟兽医一眼后说道：“听到了，我又没聋！”
詹姆斯听了詹有为和苟兽医的对话后，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俩原来是中国人，并非缅甸人或者鬼子。
于是詹姆斯努力调动残存的精力，然后换成生硬却足以让人听懂的汉语，道：“中……中国人？谢……谢谢你们救了我……”
詹姆斯吃力地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似乎想做个手势，但立刻牵动了伤口，痛得他倒抽一口冷气，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省点力气，先好好休息！”詹有为开口，声音低沉有力，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
不过詹姆斯却并未停止他的话，继续说道：“我……我是飞虎队的……麦克·詹姆斯……少校……我……我可以知道你们是谁吗？”
詹有为没想到詹姆斯这么坦诚，确认他俩是友军后就直接告诉了他俩他的部队番号和名字了，所以詹有为认为也没有必要隐瞒，于是回答道：“我们是远征军！第5军96师288团警卫连！我是连长詹有为！”
说完詹有为又指了指旁边的苟兽医，道：“他，苟得胜，我们连的军医，外号苟兽医，是他救的你的小命。”
苟兽医听完詹有为的介绍后摆摆手尴尬地笑了笑，并举手给詹姆斯打了个招呼，道：“原来你也姓詹啊，我们连长也姓詹！”
詹姆斯听了苟兽医的话也没多想，只是觉得苟兽医救了他，那自然应该道谢才对，于是再次感谢道：“谢谢你，大叔！”
此时，詹有为已经坐到了床边一块石头做的临时凳子上，然后继续问道：“你是怎么被打下来的？”
于是詹姆斯用他那不算流利的汉语，配合着手势，艰难地拼凑出了自己的身份和遭遇：他是飞虎队的少校副队长，在执行为驼峰航线运输机护航的任务时，遭遇了日军精锐的零式战斗机群拦截，为了掩护满载重要物资的运输机脱离险境，他驾驶的p-40E战机在击落两架敌机后，被击中起火，他被迫跳伞，最终落入这片该死的丛林，随即遭到了地面日军的疯狂追捕。
詹有为听完了詹姆斯费了好大劲才说完的这段经历后就被深深地触动了，他想不到飞虎队为了中国的抗战也是付出了血的代价，不知多少英勇的飞虎队飞行员牺牲在了中缅边境，甚至连骨灰都找不到。
于是詹有为道：“詹姆斯！谢谢你们！”
詹姆斯道：“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再说了，你们政府支付了我们工资，不拼命怎么……怎么对得起你们中国人啊！”
显然，以詹姆斯为代表的飞虎队飞行员们都非常有契约精神，他们认为既然收了中国政府的钱，那就应该尽可能去做好，就算丢掉了性命那也在所不惜。
顿了顿，詹姆斯继续道：“哦……上尉，为……为什么你们不去找你们的部队？”
詹有为听到这话后不禁苦笑了一下，他不是不想去找他的部队，而是他的部队第96师执行了杜长官的命令，已经翻越了野人山撤回国内了，他们这里距离国内那么远，而且道路全部被日军给封死了，根本就回不去。
詹有为叹了一口气，坚毅的脸上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道：“我们的部队撤回国了……只有我俩被隔断在这里……快两年了！”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痛苦，“我们只有守在这里打游击……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的部队一定会反攻过来的。”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希望渺茫，但他必须说，这是支撑他和手下这些散落在莽林中的孤魂野鬼们没有彻底崩溃的最后一点念想。
詹姆斯静静地听着，他能感受到眼前这位中国军人话语里那份沉重的、几乎被绝望浸透的坚持。
顿了顿，詹姆斯努力吞咽了一下干涩的喉咙，用尽力气，吐出一个让詹有为和苟兽医瞬间瞳孔放大的信息，道：“远征军……印度……远征军……还有……两个师！他们撤到了印度，你们……你们不知道吗？”
“什么？！”詹有为猛地直起身子，一脸震惊地问道，“你说什么？印度？两个师？”
这个消息如同旱地里炸响的一声惊雷，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詹有为一直以为自己是孤军奋战，是整场缅甸溃败中被遗忘的弃子，却从没想过，原来还有成建制的部队撤到了另一片土地！
苟兽医更是激动得直接扑到床边，脏兮兮的手一把抓住詹姆斯没受伤的胳膊，声音都在发颤：“龟儿子！你说的是真的？真的还有我们的部队在印度？活的？成建制的？”
苟兽医那张黝黑的脸庞因为过度激动而涨得发红，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一种近乎饥渴的光芒，一年多孤魂野鬼般的日子，像沉重的磨盘碾碎了他所有的希望，而此刻詹姆斯口中“两个师”的消息，像黑暗尽头骤然亮起的灯塔，刺得他眼睛发酸。
詹姆斯被苟兽医抓得伤口疼痛，眉头紧蹙，但还是肯定地点点头：“是……新二十二师……新三十八师……他们……他们正在兰姆伽……整训……”
接着詹姆斯喘了口气，补充道：“哦对了……我……可以联系飞虎队基地……发报让他们……派飞机……接你们……去印度……”
“去印度？！”苟兽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连长！你听见没？去印度！找咱们的大部队！不用在这鬼林子里当野人了！”他激动地看向詹有为，眼神里充满了热切的期盼。
詹有为沉默了，他重新坐回石头上！去印度？离开这片他熟悉得像自己掌纹、也埋葬了无数袍泽兄弟的丛林？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内心翻腾着，有脱离苦海的渴望，有对未来的茫然，也有一丝难以割舍的、近乎固执的责任感——他总觉得，只要他还在这片林子里，他的连、他的团、他的师、他的军，就还有那么一点微弱的火种在燃烧，没有完全熄灭。
但看着苟兽医那张被希望点亮的脸，看着床上气息奄奄却给了他们一丝希望的美国飞行员，詹有为心中那点固执的坚守开始松动。
他缓缓地、重重地点了下头：“好。”
一个字，仿佛用尽了力气，也卸下了千斤重担，他抬眼看向詹姆斯，眼神锐利如初，“等你伤好，联系你们的基地，我们……跟你去印度！”
紧接着，詹姆斯继续问道：“你们有电台吗？我现在就给基地发电报！”
詹有为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没有！”
顿了顿，詹有为继续道：“只有等机会去鬼子手里抢了！”
詹姆斯听到这个坏消息后就知道希望渺茫了，只得叹了口气，道：“大概……大概需要多久？”
詹有为苦笑了一下道：“那就只有天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