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的钟声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庄园的寂静,也割开她心底那层尚未命名的薄膜。
苏念星的脚步猛地刹在走廊中央,后背瞬间绷成一张拉满的弓。
她感觉到那道目光——带着酒气的微热,却仍不失惯有的锋利——正从自己单薄的肩胛骨一路剖开,直抵心脏。
“陆先生,还有事吗?”
她转身,声音轻得像怕惊动空气里的尘埃。
陆廷渊立在楼梯口,身形挺拔如松,只是领带被扯松,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解开,锁骨在灯下泛着冷白,与脸颊的淡红形成鲜明对照。
“脚踝,记得换药。”
嗓音低而哑,却像一根细线,把她方才还七上八下的心轻轻系住。
她没料到他会说这个,愣了半秒,才找回自己的呼吸:“我知道了,谢谢。”
他点头,没再言语,转身朝主卧走去。门合拢的声音极轻,却像某种暗号——
提醒她:风暴过境,可以收帆。
……
房间里,画布支在窗前,月光把未干的油彩照得发亮。
苏念星捏起画笔,却迟迟落不下去——
脑海里全是方才那一幕:男人半眯的眼、微敞的领口、以及一句与契约无关的“记得换药”。
她索性放下调色刀,赤足走到走廊。
颜料味顺着门缝往外钻,像一条不肯安分的小蛇。
她担心吵醒谁,又怕浪费灵感,正进退两难时,听见尽头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陆廷渊。
他换了深灰色家居服,头发微乱,眼里的红血丝尚未褪去,却先开口:“没睡?”
“饿。”她老实承认,声音低得像做错事的孩子。
男人目光掠过她沾了钛白的指尖,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陈叔休息了,别翻箱倒柜。”
说罢,他转身朝楼梯走,背影丢下一句极轻的:“跟我来。”
……
厨房的小灯亮着,像深夜偷偷点燃的一颗星。
陆廷渊从冰箱取出番茄、鸡蛋、细面,动作行云流水——
番茄被开水烫过,皮肉轻松剥离,露出晶莹剔透的果肉;
鸡蛋在碗沿磕出清脆一声,金黄蛋液滑入沸油,瞬间绽成一朵云;
水滚,面下锅,他用长筷轻搅,蒸汽在他睫毛上凝成细小水珠。
苏念星倚在门框,看呆了。
火光映着他的侧脸,锋利轮廓被镀上一层暖橙,像被夕阳重新雕刻过一次。
她忽然想起母亲说过:愿意为你下厨的人,要么把你当亲人,要么把你当敌人——
前者给你温饱,后者给你温柔陷阱。
她分不清此刻站在灶台前的人属于哪一种,却可耻地贪恋这片烟火。
“尝一下。”
两碗面端到吧台上,番茄汤汁浓稠,表面浮着细碎葱花。
她咬下一口,酸甜在舌尖炸开,眼眶被热气熏得发潮:“好吃。”
男人低低“嗯”了一声,像接受一场例行汇报,却在她低头时,无声地弯了下唇角。
……
面碗见底,他洗碗,她擦台面。
水流声里,他忽然开口:“比赛主题定了?”
“家。”她顿了顿,补充,“想画我父母,也画……”
声音卡在喉咙,她没敢说“也画你”。
陆廷渊却像听懂,把水龙头关小,声音混着水声传来:“你的画,有生命力。”
顿了顿,又补一句,“上次庄园速写,很特别。”
夸奖来得猝不及防,像深夜海面突然升起的灯塔。
她心脏重重一跳,颜料盘差点脱手。
……
医药箱被搁在餐桌旁,他示意她坐好。
她赤足踩在椅面上,脚踝那道浅红伤口像一枚小小印章,盖在白皙皮肤上。
碘伏棉球掠过,凉意刺得她轻颤,他指节微顿,动作随即更轻。
“明天别沾水。”
“嗯。”
“夜里别画太晚。”
“……嗯。”
他贴好创可贴,却没立刻起身,单膝蹲在她面前,声音低得只能两人听见:“苏念星,把作息调好,别让颜料替你做主。”
她点头,耳根烧得通红。
他收好药箱,转身离开,背影被走廊灯拉得极长,像一条通往未知却灯火通明的路。
……
三楼客房。
画布被重新支起,她却迟迟未落笔。
番茄的酸甜、碘伏的清凉、男人低哑的嗓音,在调色盘上搅成一种全新的颜色——
介于暖橙与月白之间,名叫“悸动”。
她提笔,在角落轻轻画下一颗极小的星,被海浪托举,像深夜才肯浮出水面的秘密。
而走廊尽头,主卧的门缝透出一线微光,持续到天亮——
有人失眠,有人把秘密写进乐谱,却都不约而同把呼吸调到与她同频。
作息仍在碰撞,界限依旧分明,可深夜的画布上,已悄悄多了一抹不属于契约的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