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沉舟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怀中温软触感的双重刺激下醒来的。
宿醉的钝痛如同凿子敲击着他的太阳穴,但比这更清晰的,是臂弯里那真实的、带着清浅呼吸的温热躯体。昨夜混乱而破碎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大雨、酒气、粗暴的撕扯、她恐惧的眼泪、还有自己那不受控制的、卑微的祈求……
……
傅沉舟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他居然……哭了?
还像个摇尾乞怜的狗一样,求她不要离开?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羞耻和尴尬的热意猛地冲上头顶,让他几乎想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傅沉舟,堂堂一国储君,何时如此失态,如此……低三下四过?!
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臂,远离这个见证了他所有狼狈和脆弱的女人。可动作刚到一半,却又硬生生停住了。
怀里的温暖太过于真实,她均匀的呼吸轻轻拂在他的胸膛,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安心的节奏。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沐浴后的清新气息,与昨夜那混合着泪水和雨水的咸涩截然不同。
一种难以言喻的眷恋,如同藤蔓,悄然缠绕住他想要逃离的心。
**现在醒来,该如何面对她?**
**承认昨晚那个失控哭泣的人是自己?**
**还是继续板着脸,维持那早已摇摇欲坠的威严?**
无论哪种,都让他感到无比的窘迫。
于是,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的自保(或者说鸵鸟心态),傅沉舟做出了一个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幼稚的决定——装睡。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呼吸,让它听起来尽可能平稳绵长,紧闭着眼睛,连睫毛都不敢颤动一下,仿佛依旧沉浸在深沉的睡眠中。只是那悄然收拢、将她更紧地圈进怀里的手臂,泄露了他隐秘的心思。
——
江弄影其实在傅沉舟身体僵住的那一刻就醒了。
宿醉和情绪的大起大落让她睡得并不踏实。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身边人的动静,然后那动静又诡异地停了下来,只剩下一种刻意营造的、过于平稳的呼吸声。
她悄悄睁开一条眼缝,映入眼帘的便是傅沉舟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
他闭着眼,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脸色因宿醉而有些苍白,薄唇紧抿,看起来……居然有几分难得的乖巧?如果忽略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和那即便在“睡梦”中依旧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别扭的眉头的话。
江弄影眨了眨眼,脑子渐渐清醒过来,昨夜的种种也重新浮现。想起他最后的眼泪和祈求,再看看他现在这副明明醒了却硬要装睡的样子,一个荒谬又带着点促狭的念头冒了出来。
她故意动了动身子,仿佛要挣脱他的怀抱。
果然,那箍在她腰间的手臂立刻不着痕迹地收紧了几分,连带着那“平稳”的呼吸都几不可查地乱了一瞬。
江弄影心里暗笑,索性也不动了,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装。
晨光透过窗棂,细细碎碎地洒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也照亮了他脸上那不自然的“安详”。
过了好一会儿,见他还是没有“醒”来的意思,江弄影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还带着刚醒时的沙哑慵懒:
“喂……”
她伸出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紧绷的手臂肌肉。
“别装啦。”
傅沉舟身体明显一僵,但依旧顽强地闭着眼,只是那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江弄影凑近他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他敏感的耳廓,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打趣和调侃:
“我说……殿下,您这睡相,可不太老实啊。” 她顿了顿,忍着笑,继续道,“而且,我昨晚迷迷糊糊的,好像……捡了只淋了雨,有点凶,但最后又可怜巴巴掉眼泪的……阴湿小狗?”
“阴湿小狗”四个字,她咬得格外清晰,带着浓浓的戏谑。
“!!”
傅沉舟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哪里还有半分睡意?只剩下被戳穿谎言的窘迫、被如此形容的恼怒,以及一丝丝无处遁形的尴尬,各种情绪交织,让他那张俊脸瞬间涨得通红(这次不是酒意,纯属气的和羞的)。
“江、弄、影!” 他咬牙切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她的名字,试图用凶狠来掩盖内心的兵荒马乱,“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哪有胡说?”江弄影歪着头,看着他这副气急败坏又强装镇定的样子,觉得有趣极了,昨晚那点惊吓和委屈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又是咬人又是哭鼻子的,难道不像吗?”
“孤没有!”傅沉舟矢口否认,耳根却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他想推开她,维持一点安全距离,可手臂却像有自己的想法,依旧牢牢圈着她。
“哦——”江弄影拖长了语调,眼神里的笑意更浓了,“那可能是我做梦了吧。梦见一只淋得湿透的大狗,可怜兮兮地往我怀里钻,还呜呜咽咽地说‘别离开我’……”
“你……!”傅沉舟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偏偏她说的又是事实(虽然是经过她“艺术加工”的事实),让他反驳不得,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她,那眼神,倒真有几分被惹毛了的大型犬科动物的既视感。
看着他这副吃瘪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江弄影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越笑越开心,连肩膀都微微耸动。
晨光熹微中,她笑得眉眼弯弯,脸上还带着宿醉未完全消退的慵懒红晕,整个人鲜活又明亮,仿佛驱散了所有昨夜的阴霾和冰冷。
傅沉舟看着她灿烂的笑容,听着她清脆的笑声,那满腔的窘迫和恼怒,竟奇异地慢慢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暖融融的感觉,如同被这晨光浸泡着,一点点渗入四肢百骸。
他依旧板着脸,但紧抿的唇角,却几不可察地软化了一丝微小的弧度。该死,这嘴角咋压不住地上扬呢?!
**……算了。**
**阴湿小狗就阴湿小狗吧。**
**至少……她还在笑,还在他怀里。**
他认命般地闭上眼,破天荒地没有反驳,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她带着馨香的颈窝,手臂收得更紧,用一种近乎耍赖的方式,默认了她那“大不敬”的比喻。
窗外,雨早已停了,天空澄澈如洗。
寝殿内,尴尬与调侃并存,恼怒与温情交织。一场激烈的风暴过后,留下的并非只有狼藉,还有在废墟中悄然探出头来的、脆弱却充满生机的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