砺锋谷的胜利,如同在沉寂的死水中投入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向四面八方扩散。
居庸塞内,原本对秦开和新军持怀疑、观望态度的气氛为之一变。士卒们谈论起那场阻击战和侧翼佯攻时,眉飞色舞,与有荣焉。秦开“骁勇善谋”之名不胫而走,连带着肖雯雯这个神秘女子,也被蒙上了一层“智囊”的光环。李烨都尉亲自为秦开部请功的文书,已快马加鞭送往蓟城。
胜利带来了荣耀,也引来了更多审视的目光,其中不乏带着恶意的窥探。
军营里的气氛依旧热烈,缴获的东胡弯刀、皮甲被分发下去,虽然不多,却极大地提升了士气。士兵们的腰杆挺得更直,训练时呼喝的声音也愈发响亮。他们开始真正相信,跟随这位死里逃生的秦将军,或许真能改变边军总是被动挨打的命运。
然而,秦开和肖雯雯都清楚,表面的风光之下,暗流正在涌动。
首先发难的,是来自军械和后勤的掣肘。
“将军,兵曹那边说,上次请拨的五十张强弓、两百斤熟铁,又被驳回了!”一名负责后勤的屯长愤懑地前来汇报,“理由是‘库储空虚,需优先保障塞内防务’!”
“马料也被克扣了,”另一人补充道,“说是今年牧草收成不好,我们的马匹是驽马,用不着精料……”
秦开面色阴沉。这些借口拙劣而直接,分明是有人不愿看到他的新军继续壮大。立功受赏的文书还在路上,刁难却已先至。
“知道了。”秦开挥退手下,看向一旁正在沙盘上标注什么的肖雯雯,“看来,有人坐不住了。”
肖雯雯头也没抬,声音平静:“意料之中。你的成功,反衬了某些人的无能。动了别人的利益,自然会被视为眼中钉。”她放下炭笔,目光清冷,“李都尉的态度是关键。他若强力支持,这些小鬼难缠尚可应对。若他也动摇……”
正说着,亲兵来报:“将军,陈幕僚来了。”
陈幕僚依旧是那副文士打扮,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恭喜秦将军旗开得胜!都尉大人甚为欣慰。”陈幕僚先道了喜,寒暄几句后,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将军,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先生但说无妨。”
“将军此番立下大功,朝中必有封赏。然而,”陈幕僚顿了顿,“蓟城传来一些风声……有御史风闻奏事,质疑将军当年在东胡为质三年,如何能全身而退?是否与胡人有所……牵连?甚至有人妄言,此番胜利,不过是东胡与将军演的一出双簧,意在取信于燕,图谋更大……”
“荒谬!”秦开勃然变色,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杯盏乱跳。他出生入死,历尽艰辛才逃回故国,竟遭如此污蔑!
“将军息怒!”陈幕僚连忙劝道,“此等无稽之谈,明眼人自不会信。但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朝中派系林立,与将军有旧怨者,或忌惮将军之功者,难免会借此生事。都尉大人虽信重将军,却也难堵悠悠众口啊。”
肖雯雯静静地听着,心中快速分析着这些信息。这是典型的政治斗争手段,利用信息不对称和人性猜疑进行打击。秦开的战功越显赫,来自内部的阻力可能就越大。
“此外,”陈幕僚继续道,声音更低了,“将军军中那位肖女士……来历神秘,手段非凡,也引起了诸多猜测。有人言其为山野精怪,有人疑其为异国细作……将军,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有些……关联,或需谨慎处理,以免授人以柄。”
这话,几乎是明示秦开要与肖雯雯保持距离,甚至……划清界限。
秦开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起来,他看向陈幕僚,又缓缓转向肖雯雯。肖雯雯也正看着他,眼神依旧平静,无喜无悲,仿佛讨论的中心并非自己。
营帐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炭盆中火星偶尔噼啪作响。
片刻后,秦开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陈先生,秦开能脱困归国,全赖肖女士。砺锋谷新军能初具战力,肖女士亦居功至伟。她于我,于燕国,皆有大恩。疑她,便是疑我秦开。此等言论,今后休要再提!”
陈幕僚愣了一下,看着秦开决然的神色,知道无法劝动,只得叹了口气,拱手道:“将军重情重义,在下佩服。只是……望将军好自为之,早做筹谋。”说完,便起身告辞。
帐内只剩下秦开与肖雯雯二人。
“你不必如此。”肖雯雯开口道,“他们的目标是你,我只是一个可以用来攻击你的借口。必要时,我可以离开。”
“不行!”秦开断然拒绝,他走到肖雯雯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秦开岂是忘恩负义之徒?更何况,新军初成,对抗东胡离不开你的智慧。若因些许流言蜚语便自断臂膀,才是真正的愚蠢!”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放缓,却更加坚定:“无论前方有何艰难,我既请你相助,便绝不会半途弃你于不顾。这砺锋谷,你我同在。”
肖雯雯望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真诚,那仿佛能融化燕北寒冰的炽热,让她那习惯于数据分析和理性判断的心湖,微微泛起了一丝波澜。她沉默了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与此同时,东胡王庭。
丢失了部分人手和掠夺物资的败绩,以及秦开不仅逃脱还反过来咬了东胡一口的消息,让左贤王勃然大怒。尤其是得知秦开在燕国边境练兵,使用的某些战术和装备(如那奇怪的双边马镫)隐隐有针对东胡骑兵的意味,更让他感到了威胁。
“废物!连一个逃走的质子和一群燕国农夫都收拾不了!”左贤王摔碎了手中的银杯,怒视着跪在下面的几名败军之将。
乌朐也在帐中,他趁机添油加醋:“贤王!那秦开狡诈异常,定是在为质期间窃取了我东胡的机密!还有那个跟他一起逃走的女人,十分邪门!若不尽早出去,必成心腹大患!”
左贤王眼神阴鸷:“秦开……看来当初让他活着离开,是个错误。”他沉吟片刻,对帐下一位身形瘦削、眼神如同毒蛇般的男子说道:“骨力,你带一队‘鬼狼’,潜入燕境。查清秦开练兵的虚实,找机会……”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若能带回那女人的头颅,本王赏你百户奴隶!”
“遵命!”名为骨力的男子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鬼狼,是东胡最精锐、最擅长暗杀与破坏的斥候部队。
外部压力与内部猜忌,如同两张逐渐收紧的网,向着砺锋谷笼罩而来。
秦开加强了营地的警戒,并派出了更多的斥候。他知道,东胡绝不会善罢甘休。同时,他也开始着手撰写一份详细的练兵方略和破胡策论,准备在李烨的帮助下,直接上呈给更有远见的燕国高层,以期获得更广泛的支持,对抗来自朝堂的暗箭。
夜色再次降临砺锋谷。校场上,士兵们依旧在军官的带领下,借着火光进行着夜间辨识和阵型变换的训练,口号声在山谷中回荡。
肖雯雯站在自己的营帐外,仰望着这个时代清澈得没有一丝光污染的星空。星河流转,亘古不变,见证着人间的争斗与情仇。
【风险等级评估:内部政治风险(中等)、外部军事风险(高)。建议:强化情报网络,提升目标人物政治应对能力,加速军事技术转化。】
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但看着校场上那些挥汗如雨的身影,看着主帐中那盏彻夜不熄的、映照着秦开伏案疾书身影的灯火,一种陌生的、名为“责任”与“牵绊”的情绪,在她心中悄然滋生。
这潭水,既然已经搅动,那便让它,涌动得更猛烈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