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媚终究还是带着阿萝等几名伤势稍轻的心腹,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悄然离开了青山镇。
李晨得到禀报,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并未阻拦。
人各有志,何况是一头心高气傲的胭脂虎。
一行人怀着满腔复仇的火焰,拖着伤躯,昼伏夜出,艰难地潜回黑风寨附近的山林。
然而,当她们终于抵达那熟悉的山寨外围时,眼前所见却让阎媚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曾经旌旗招展、守卫森严的黑风寨,此刻竟是一片死寂!
寨门大开,里面空空荡荡,只剩下一些被遗弃的破烂杂物和来不及带走的坛坛罐罐,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凄凉。
聚义厅前那面象征着她权威的红色大旗,早已不见踪影,只剩光秃秃的旗杆孤零零立着。
“怎么会……人都去哪儿了?”阿萝失声惊呼,脸上血色尽褪。
阎媚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嘴里尝到一丝腥甜。
她明白了。胡彪那个狡猾的狐狸,定然是听闻了青山镇大破突厥的消息,吓破了胆!
李晨能正面击溃上百突厥精骑,收拾他这群乌合之众更是易如反掌。他这是裹挟着寨中所有能带走的人马和财物,直接弃寨逃了!连跟她正面一战的勇气都没有!
“胡——彪——!”阎媚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充满了无尽的恨意与挫败。
仇人近在眼前却无法手刃,甚至连仇人的去向都无从知晓,这种无力感几乎要将她吞噬。
在空荡荡的寨子里踉跄行走,看着那些熟悉的景物,想起父亲在世时的景象,想起自己接手后励精图治、整合势力的日日夜夜……如今,一切都成了镜花水月。
她,阎媚,北地让人闻风丧胆的“红衣阎罗”,竟真成了无家可归的丧家之犬!
复仇无门,前路茫茫。
天下之大,竟似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在空寨中枯坐了一日,看着残阳如血,将这片失去生气的山寨染得一片凄艳,阎媚心中那点最后的侥幸和坚持,也随着落日一同沉了下去。
“走吧。”站起身,声音沙哑而疲惫。
阿萝等人面面相觑:“大小姐,我们去哪儿?”
阎媚望着青山镇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
脑海中闪过柳燕儿递过饼子时那纯净温柔的眼神,与李晨那冰冷怀疑却又最终放她们一条生路的姿态交织在一起。
“回……青山镇。”说出这几个字,阎媚感觉用尽了全身力气,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和落魄感笼罩全身。
当阎媚几人再次如同斗败的公鸡般出现在青山镇外时,负责警戒的护商队员立刻发现了她们,迅速上报。
李晨正在与柳城、大玉儿商议春耕和商路重启事宜,闻言只是挑了挑眉:“又回来了?随她们去吧,只要不闹事,不必理会。”经历了这么多,他对这伙残兵败将已提不起太多兴趣,只要不构成威胁,懒得耗费心神。
阎媚几人徘徊在镇外,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
她们身无分文,伤势也未痊愈,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就在阎媚看着眼前逐渐恢复生气的镇子,感到一阵阵刺心的茫然时,一个轻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阎……阎姑娘?”
阎媚转头,只见柳燕儿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还挎着个小篮子,里面装着些针线布料。
她看着阎媚几人狼狈的模样,眼中没有害怕,反而带着一丝同情和关切。
“柳……夫人。”阎媚有些不自然地称呼道。面对这个曾给她一口吃食的温柔女子,她实在冷硬不起来。
柳燕儿看了看她们身上的伤和脸上的疲惫,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你们……还没找到住处吧?镇子西头有处废弃的院子,以前是存放杂物的,虽然破旧了些,但收拾一下还能住人。如果你们不嫌弃……可以先在那里安顿下来。”
阎媚愣住了,看着柳燕儿清澈真诚的眼睛,心中五味杂陈。
没想到,最终向她伸出援手的,竟是这个她曾经视为“敌人妻室”的柔弱女子。
“……多谢。”阎媚低下头,声音微不可闻。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比任何刀剑相加都更让她触动。
柳燕儿浅浅一笑:“不用客气。我让下人帮你们送些被褥和吃食过去。”说完,便转身款款离去,那背影在阎媚眼中,竟比天上的日头还要温暖几分。
于是,阎媚这几人,便在柳燕儿不经意的安排下,在青山镇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暂时安顿了下来。
李晨得知后,也只是挥挥手,算是默许。
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击退突厥人的战果和青山镇展现出的顽强,终于传到了州府。
王刺史的嘉奖文书再次送达,措辞比上次更加华丽,将李晨夸成了国之柱石、边地长城,赏赐却依旧是些虚头巴脑的称号和一面“忠勇可嘉”的牌匾,实质性的钱粮兵甲,半分也无。
“哼,空头人情。”风狼看着那面金光闪闪的牌匾,嗤之以鼻。
李晨将文书随手丢在一边,神色平静:“早有所料。这乱世,求人不如求己。靠山村和潜龙谷是我们的根基,青山镇则是我们的门户和触角。
接下来,春耕要紧,商路要尽快恢复,城墙防御还需进一步加强。我们要做的,是让自己变得更硬,让任何人都不敢轻易来犯!”
目光扫过在场的柳城、大玉儿、风狼、铁弓等人,语气坚定:“以后,还是要靠自己!”
众人凛然应命。经历了连番恶战,所有人都明白,在这王朝末世的乱局中,唯有自身强大,方能守护这一方来之不易的安宁。
而在镇子西头那处破败的小院里,阎媚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属于青山镇的勃勃生机,看着阿萝等人忙着收拾住处、生火做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与这个曾经敌对的势力,以及那个让她恨得牙痒痒又无可奈何的男人之间,产生了一种微妙而无法割裂的联系。
未来何去何从,依旧迷茫,但至少,暂时有了一个可以喘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