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的水汽,瞬间凝固了。
那一声惊慌的“龙哥出事了”,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精准地凿开了陆远精心构建的“白纸扇”角色外壳,触及到了他最核心的计划。
机会来了。
来得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猝不及防。
陆远猛地从浴缸里站起来,水花四溅。他没有去擦身上的水,而是抓起浴袍胡乱地套在身上,赤着脚,一把拉开了浴室的门。
门外,阿彪那张胖脸已经没了血色,嘴唇哆嗦着,像一条离了水的鱼。那两个女孩,小琴和小画,则吓得抱在一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怎么回事?!”陆远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被惊扰的暴躁和恰到好处的惊愕。他的眼神锐利如鹰,死死地盯住阿彪。
“远……远哥,”阿彪吞了口唾沫,声音都变了调,“龙哥……龙哥在自己的茶室里,被人捅了!就在您走了之后不久!”
陆远的心脏猛地一跳。
茶室?那个有摄像头的茶室?
“人呢?死了没?”他追问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亡命徒”该有的狠戾。此刻,他最关心的,必须是赵天龙的死活,因为这直接关系到他这个新晋心腹的地位。
“没……没死,但伤得很重,捅在腰子上,人已经昏过去了!炮哥带人送去黑诊所了!”阿彪急急地说道,“现在外面全乱了!都说是青蛇帮那帮杂碎干的!他们前脚刚被我们收拾,后脚就敢来偷袭龙哥!”
青蛇帮……
陆远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这口黑锅,背得可真是顺理成章。
“操!”他怒骂一声,一脚踹在旁边的红木茶几上,昂贵的茶具哗啦啦碎了一地。两个女孩吓得尖叫起来。
这声怒吼和这一脚,是演给那个无处不在的摄像头看的。他必须表现出足够的愤怒和忠诚。
“炮子呢?他妈的死哪去了?老大被人捅了,他这个红棍是吃干饭的?!”陆远一边怒吼,一边迅速地穿上那件印着金色骷髅头的t恤和牛仔裤。他的动作快而不乱,充满了临危受命的威势。
“炮哥……炮哥正带人集合,说要踏平了青蛇帮的老巢,给龙哥报仇!”阿彪连忙回答。
陆远冷笑一声,心里却明镜似的。报仇是假,抢班夺权是真。赵天龙一倒,炮子这个资历最老、拳头最硬的副手,自然是第一个坐不住的。
“召集所有人!‘人间天堂’里所有能打的,都给老子抄上家伙,跟我走!”陆远一把抓起吧台上的那台黑色笔记本电脑,塞进一个手提袋里,又将那个装着几十万现金的塑料袋拎在手上。
钱和账本,是一个“白纸扇”的命根子,戏要做全。
“远哥,我们……”阿彪有些犹豫,“龙哥现在生死不明,我们是不是先守好场子?”
陆远回过头,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去:“守?等青蛇帮那帮杂碎打上门来,你用脑袋去守吗?龙哥倒了,西寨的天就不能塌!谁敢在这个时候掉链子,老子第一个废了他!”
说完,他不再理会阿彪,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
从六楼的行宫到一楼的大厅,不过几十秒的时间。但“人间天堂”里的气氛,已经从纸醉金迷的温柔乡,变成了风雨欲来的火药桶。
音乐停了,寻欢作乐的客人们被吓得缩在角落,不敢出声。几十个膀大腰圆的保安和马仔,手里拎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消防斧、钢管、砍刀,神色紧张地聚集在大厅里,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鬣狗。
人群的最前方,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他剃着光头,脖子上盘着一条狰狞的过肩龙纹身,正是赵天龙手下最能打的“红棍”——炮子。
此刻,炮子的脸上写满了暴怒和杀气,他正挥舞着手里的开山刀,唾沫横飞地嘶吼着:“兄弟们!龙哥被人阴了,现在还躺在手术台上!这口气,我们咽不咽得下?!”
“咽不下!”几十个马仔齐声怒吼,声震屋瓦。
“青蛇帮那群狗娘养的,以为我们是病猫!今天晚上,我们就要让他们知道,动我们龙哥,是什么下场!血债,就要血偿!”炮子吼得青筋暴起。
陆远拎着钱和电脑,从人群后面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有疑惑,有不屑,但更多的是一种审视。
炮子也看到了他,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Gas的轻蔑,但还是粗声粗气地问道:“阿远?你来干什么?这里没你的事,带上你的账本滚远点,别溅你一身血!”
在他看来,陆远这种靠脑子吃饭的“白纸扇”,在这种需要用拳头说话的场合,就是个累赘。
陆远没有生气,他扮演的“阿远”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冷静的笑意。他走到炮子身边,将手里的黑色塑料袋往地上一扔,发出沉闷的响声。
“炮哥,龙哥出事,我这个当小弟的,能躲到哪里去?”他顿了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龙哥让我管账,就是信得过我。现在社团有难,这笔钱,就是兄弟们的安家费和医药费!谁要是折在今晚,家里人,我养!”
这番话,说得义薄云天。
原本还有些骚动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那些马仔看着陆远的眼神,立刻变了。出来混,为的就是钱。这个新来的“远哥”,够讲究,够义气!
炮子的脸色也微微一变,他没想到陆远会来这么一手。这不仅是收买人心,更是在无形中拔高了他自己的地位。
“你什么意思?”炮子眯起了眼睛,握着刀的手紧了紧。
陆远笑了笑,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炮哥,报仇,我赞成。但你想过没有,青蛇帮为什么敢动手?他们哪来的胆子?”
炮子一愣:“妈的,那帮杂碎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不。”陆远摇了摇头,眼神变得深邃,“龙哥出事的地方,是他的私人茶室,守卫最严。青蛇帮的人,是怎么进去的?时间还算得那么准,正好在我走了之后?你不觉得,这太巧了吗?”
炮子不是傻子,他只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被陆远这么一点,他脸上的横肉抽动了一下,眼神里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你的意思是……有内鬼?”
“我什么都没说。”陆远退后一步,摊了摊手,“我只知道,龙哥现在倒了,西寨这块地,盯着的人太多了。如果我们今晚只是去跟青蛇帮火并,就算赢了,也是惨胜。到时候,别的势力趁虚而入,我们拿什么守?我们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不是给别人做了嫁衣?”
他这番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炮子内心最深处的野心和担忧。
炮子沉默了。他确实想趁着赵天龙倒下,一战立威,顺势接管整个西寨。但陆远说得对,如果打得两败俱伤,最后只会便宜了别人。
“那你说怎么办?”炮子不自觉地,已经将陆远放在了可以商量的位置上。
陆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要在这场混乱中,掌握话语权。
“打,肯定要打!而且要打得狠,打得快!”陆远斩钉截铁地说,“但不能是我们去打,而是要让青蛇帮,自己乱起来!”
他指了指人群中的几个马仔:“你手下,有没有跟青蛇帮那边的人有点私交,能递上话的?”
炮子想了想,点了点头。
“好。”陆远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你现在放话出去,就说……龙哥在昏迷前,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捅他的不是青蛇帮的人,而是他身边最信任的兄弟,为了一个‘女人’。”
炮子瞬间瞪大了眼睛,失声道:“女人?!”
“对。”陆远的声音充满了蛊惑,“青蛇帮的老大,外号‘毒蛇’,他最宠爱的那个情妇,最近是不是跟他们帮里的二号人物,那个叫‘蝎子’的,走得很近?”
这些信息,都是陆远从系统的资料库里调出来的。西寨各方势力的内部矛盾,他了如指掌。
炮子倒吸一口凉气,看着陆远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惊惧。这些隐秘的八卦,他这个地头蛇都只是道听途说,陆远一个新来的,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他不知道,这正是陆远想要的效果。一个运筹帷幄、消息灵通的“白纸扇”形象,就此立住。
“把这个消息,想办法传到‘毒蛇’的耳朵里。就说我们这边抓到了活口,是他手下的‘蝎子’买通了我们的人,演了一出苦肉计,目的就是为了干掉他,抢班夺权,霸占他的女人!”陆远的声音压得更低了,“炮哥,你说,‘毒蛇’听了这个消息,他会先来找我们报仇,还是先回去清理门户?”
炮子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仿佛已经看到,青蛇帮内部血流成河的场面。
这一招“借刀杀人”,不,是“无中生有”,实在是太毒了!
“高……实在是高!”炮子看着陆远,眼神已经从轻蔑变成了敬畏。
“我们就在这里等着。”陆远拍了拍炮子的肩膀,语气变得轻松起来,“等他们自己咬起来,我们再去收场。到时候,整个青蛇帮的地盘、人马,不就都是炮哥你的了?这,才是给龙哥报仇的最好礼物。”
他巧妙地将胜利的果实,全都安在了炮子的名下,彻底打消了他的最后一丝疑虑。
炮子兴奋得满脸通红,他重重地一拍大腿:“好!就按你说的办!”
他立刻叫来几个心腹,如此这般地吩咐下去。
不到半个小时,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西寨的每一个角落。
而陆远,则像个没事人一样,找了个沙发坐下,将那台笔记本电脑放在腿上,打开,开始慢条斯理地核对起账目来。仿佛外面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都与他无关。
这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姿态,让周围的马仔们看得心惊胆战,对这位新来的“远哥”,愈发敬畏。
又过了半个小时,青蛇帮的地盘上,果然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和惨叫声。
“毒蛇”和“蝎子”的内讧,比陆远预想的还要惨烈。
炮子激动地搓着手,看向陆远的眼神,已经像是在看神仙。
“远哥,我们……是不是该动手了?”
陆远缓缓合上电脑,站起身,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时机到了。留下一半人看家,其他人,跟我走。”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记住,我们是去‘平乱’的,不是去打架的。谁敢乱来,别怪我手里的账本不认人。”
最后一句话,带着一丝冰冷的威胁,让所有人心头一凛。
炮子带着一群杀气腾腾的马仔,冲在了最前面。而陆远,则不紧不慢地跟在人群的中间位置,手里依旧拎着那个装着电脑和现金的袋子,像一个去战场上收账的会计。
青蛇帮的老巢,一片狼藉。
地上躺着七八具尸体,血流得到处都是,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毒蛇”和“蝎子”两派人马,还在互相砍杀,状若疯魔。
炮子的人马如猛虎下山一般冲了进去,瞬间就控制了局面。
混乱中,陆远像一个幽灵,穿梭在战场边缘。他的目光,冷静地扫过地上的每一具尸体,像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容器”。
就是他了。
陆远锁定了一个目标。那是一个年轻的混混,胸口中刀,倒在墙角,看样子是“蝎子”的人。他的位置很偏僻,暂时没有被人注意到。
陆远看准一个机会,在炮子带人追砍一个残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的时候,他脚下忽然一个踉跄,像是被地上的血滑倒了,身体朝着那个墙角摔了过去。
“远哥!”旁边的马仔惊呼一声,想去扶他。
“滚开!老子没事!”陆远怒骂一声,自己挣扎着爬了起来。
就在他摔倒和爬起来的这短短两秒钟内,他的手,已经如同变魔术一般,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复制了账本内容的微型U盘,悄无声息地塞进了那具尸体夹克的内袋里。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天衣无缝。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脸上依旧是那副冷酷的表情,仿佛刚才真的只是一个意外。
他看着眼前的修罗场,看着那些倒在血泊中的躯体,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棋子,已经就位。
现在,只差一个电话,就可以通知棋手,来收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