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手扒开碎骨的瞬间,江么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响。
不是惨叫,也不是咒骂,像一口老痰卡在气管里,上不去下不来。他整个人趴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骨头堆,右手五指扭曲成绞索状,还在微微抽搐。嘴里那截阳烛早被咬碎了,蜡渣混着血糊了一嘴。
“咳……”他吐出一块带血的蜡壳,抬头盯住那只从裂缝里伸出来的干枯手掌,“你他妈也想啃我?排队。”
穆映雪单膝跪地,双刀交叉撑在身前,呼吸又急又短。她眼角余光扫到江么还能说话,心里一松,但马上又被眼前的鬼影压得更紧。四周阴风打旋,上百道残魂围着他们打转,只等一个信号,就能扑上来把三人撕成碎片。
江么没看她,盯着守墓鬼:“你们也是被埋的?不是自愿当看门狗!”
话音刚落,三只原本低头蜷缩的鬼影猛地抬头。它们眼窝里的幽火剧烈跳动,像是被人戳中了心窝。
其中一个张嘴,声音像是生锈铁皮刮地:“……活……埋……九十九……日……不葬……”
江么咧嘴笑了,牙缝里还挂着血丝:“听见没?人家死了都九十九天了,连口棺材都没混上。你们现在给上面那个戴骷髅杖的老太婆卖命,图啥?图她给你们烧纸钱?”
他抬手指向窟顶方向,那里黑雾翻涌,隐约能看见一道暗红色结界横贯石壁,像一层凝固的血膜。
“她不让你们说话,我让你们喊冤。”江么咳嗽两声,吐出一口黑沫,“我帮你们找出谁挖了心、谁断了链,你们帮我顶住她的阵法。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穆映雪听得直皱眉:“你哪儿学的黑市砍价那一套?”
江么没理她,继续盯着那些鬼影:“怎么样?第一个撞开屏障的,我保证帮他找遗骨归葬。要是死后还能投个好胎,算我额外送的福利。”
十几道鬼影缓缓后撤,不再往前扑。有几只甚至开始低声呜咽,像是想起了自己是谁。
就在这时,鬼婆婆的声音从上方炸开:“一群废物!忘了是谁放你们出来透风的?!”
黑雾翻滚,结界骤然亮起红光。一道锁链从天而降,直接穿透一只新倒戈的鬼影,那团残魂惨叫一声,当场化作灰烬。
江么瞳孔一缩:“靠,真下死手啊。”
穆映雪咬牙:“你还谈不谈?再磨蹭咱俩都得交代这儿。”
江么抹了把嘴,伸手往怀里掏。乾坤袋里只剩半截阳烛头,还有几张烧得焦边的黑火符。他捏碎一张符纸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咽下去,胸口顿时窜起一股燥热。
“谈!必须谈!”他冲守墓鬼吼,“说!当年到底谁干的?!”
守墓鬼抬起残破的手臂,指向结界深处:“……傩族……叛徒……令牌……命官……血契……”
江么脑子嗡了一下。他想起柳芸额头上的血纹,又想起鬼婆婆腰间挂着的青铜令牌。
“操。”他低声骂了一句,“合着你们都是她拿命官血契控住的?跟提线木偶似的?”
众鬼骚动起来。有些开始用残肢拍打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更多的则转向结界,眼中幽火暴涨。
江么趁机大喊:“她怕你们记起来!记起自己是谁!现在——给我撞!”
话音未落,百余名残魂齐齐转身,如黑潮般扑向结界。
轰!
整座万鬼窟震了一下。石壁簌簌掉渣,裂缝中渗出黑色尸水。结界表面荡起一圈波纹,中央位置裂开一道细纹,像蜘蛛网似的慢慢扩散。
穆映雪抓住机会,一刀劈在地上,划出一道浅沟。她从乾坤袋里摸出最后半截阳烛,点燃后插进沟里。烛光微弱,但带着一丝阳气,顺着沟痕蔓延,正好压在结界裂痕下方。
“成了?”她喘着问。
江么摇头:“差得远。这玩意儿跟城墙似的,咱才抠了个小坑。”
话音刚落,结界突然剧烈震动。鬼婆婆的身影浮现在红光之中,左眼蒙布猎猎作响,右眼绿光刺目。
“江么!”她冷笑,“你以为鬼魂真会听你指挥?它们不过是一群失了主子的野狗!”
江么呸了一口血沫:“那你咋不下来亲手管教?站那么高,是怕摔瘸了腿?”
鬼婆婆眼神一冷,手中骷髅杖猛然下压。结界红光暴涨,又有三只正在撞击的鬼影当场炸裂。
江么喉头一甜,差点跪倒。尸语术反噬越来越重,每说一句话都像在割自己的舌头。
穆映雪察觉不对,一把扶住他肩膀:“你还行不行?不行就别装大尾巴狼了。”
江么摆手,从怀里掏出最后一块辟邪玉,咔嚓掰成两半。一半塞进嘴里嚼碎咽下,另一半按在太阳穴上。
清凉感顺脑门窜下来,他清醒了一瞬。
“行不行不重要,关键是她慌了。”江么咧嘴一笑,“你看她都不敢露全脸,说明这招真把她逼到墙角了。”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所有鬼影嘶吼:“想解脱,就听我一次!等她炸了这里,你们全得重投畜道!下一世变耗子,天天被人踩尾巴!”
众鬼停滞了一秒。
然后,更大的骚动爆发了。
那些曾是官奴的鬼影率先发难,带头撞向结界。接着是被剜心的守墓者,被斩首的兵卒,被活祭的孩童……一个个带着生前执念,疯狂冲击屏障。
轰!轰!轰!
裂痕越来越多,最长的一道已经接近半尺。
鬼婆婆终于变了脸色。她猛地举起骷髅杖,口中念出一段古老咒文。结界开始收缩,试图自我修复。
江么看得真切,立刻喊道:“别停!加大力度!谁先撞穿,我让他当阴间城管队长!管东四环到西直门的地盘!”
穆映雪差点笑出声:“你编排得还挺像回事!”
可那些鬼还真吃这套。听到“阴间编制”四个字,攻势更猛了。
上百道残魂合力一撞,结界中央轰然炸开一道缺口。阴风倒灌,吹得江么头发乱飞。他眯眼望去,隐约能看到外面通道的轮廓。
“破了!”穆映雪握紧刀柄,就要往上冲。
江么一把拽住她脚踝:“别动!这是陷阱!”
果然,缺口处黑雾翻滚,一根粗大的锁链猛地甩出,直取江么面门。
他侧头躲过,锁链擦着脸颊掠过,划出一道血痕。
“她根本没打算守。”江么抹了把脸,“她是想引我们出去,半路截杀。”
穆映雪冷笑:“那就别出去。咱们在这儿开直播,让全城鬼魂看看黑市老大是怎么欺负员工的。”
江么点头,转头看向守墓鬼:“接下来,换你们说了。谁给她干活?为啥要复活命官?说出来,我帮你平反。”
守墓鬼缓缓抬起手,指向结界深处的一块石碑。碑上刻着一行小字,已被苔藓覆盖大半。
江么眯眼看去,勉强辨认出几个字:
“……献祭九十九……启阴缝……迎命官归……”
他忽然明白了。
“所以你们这些人,都是当年被用来养阵的祭品?她答应放你们走,结果反手就把你们炼成了看门鬼?”
守墓鬼点头,残破的身体微微颤抖。
江么笑了:“这波她血亏。不仅赔了员工,还得罪了整个阴间劳务派遣市场。”
他转头对穆映雪说:“现在咱们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砸墙,二是让她自己崩盘。”
穆映雪挑眉:“怎么说?”
“她怕这些鬼想起来。”江么指着石碑,“只要我把真相嚷出去,她的控制力就会越来越弱。等到所有鬼都觉醒,不用咱们动手,她们自己就能把她撕了。”
穆映雪咧嘴:“那你还不快喊?”
江么清了清嗓子,运足力气大吼:“上面那位!你手下这群兄弟姐妹可是被你骗惨了!活埋九十九天不算,死后还得给你打工!你要是有良心,现在辞职还来得及!”
鬼婆婆怒极反笑:“无知小儿!你以为鬼魂真懂是非?它们只认强者!”
话音未落,一名曾是女官的鬼影突然转身,对着结界厉声尖叫:“我记得你!你是当年那个叛逃的圣女!你说带我们逃出生天,结果把我们都推进了坑!”
这一嗓子像点燃了炸药桶。
“我也记得!你说我丈夫战死了,其实是你把他献祭了!”
“我的孩子!你骗我说他投胎了,其实你把他炼成了拘魂灯芯!”
“你还挖了我的心!说是祭祀需要,其实是为了延寿!”
一句句控诉如暴雨倾盆。
结界的红光开始闪烁,裂缝迅速扩大。
鬼婆婆脸色煞白:“闭嘴!都给我闭嘴!”
她挥动骷髅杖,想要镇压,却发现咒语失效了。那些曾被她操控的鬼影,此刻全都背对着她,齐齐撞向结界。
轰隆——!
一声巨响,整面屏障炸成碎片。
阴风呼啸涌入,吹灭了穆映雪插在地上的阳烛。
江么坐在骨堆上,嘴角带血,却笑得像个赢了麻将十三幺的赌棍。
“这波。”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稳赚不赔。”
鬼婆婆的身影在黑雾中急速后退,只剩下一个声音飘在风里:
“你以为……赢了吗?”
江么抬头,看着那片翻涌的黑暗,轻声说:
“你说呢?”
他的右手五指突然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指尖滴下一滴黑水,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