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还在庙顶跳跃,余烬随风卷起,像灰蝶扑向夜空。陈墨站在院中,手中残页边缘焦黑,指尖能摸到墨迹的凹痕。他没有回头,只将纸片轻轻折好,塞进腰牌夹层。亲卫收刀归鞘,抬走烧焦的铜匣与道士尸身,脚步踩在碎瓦上发出细响。
天未亮,马车已等在坡下。他翻身上车,车轴吱呀一响,蒸汽锅炉低鸣启动。车厢内摆着图纸箱,封皮上写着“霹雳车·三号改”。这是楚红袖昨日送来的最新设计稿,尚未试射。
巢湖兵器工坊,寅时二刻。
试验场边缘的泥地上还留着昨夜爆炸的灼痕,半截木臂斜插在土里,铁链断裂处扭曲如麻花。燃烧弹炸得早了,弹体刚离膛就爆,火浪倒卷,差点引燃后方粮垛。三百工匠围在残骸边,没人说话,只听见风掠过湖面的声音。
楚红袖蹲在投石机底座旁,左手撑地,右手指尖拨开齿轮组。她左臂义肢微微发烫,关节处有细微震颤。胡万三提着油灯过来,弯腰看了眼传动轴,眉头一跳:“这齿形不对。”
“不是我们造的。”楚红袖声音很轻,却像铁钉敲进木头。
胡万三抽出一根断齿,在灯下翻看,又用指甲刮了刮切口,脸色沉下来:“李氏工坊的错齿工艺——故意让咬合不严,压力攒到临界点就会崩。”
陈墨从后面走来,靴底踩在焦土上发出闷响。他没看残骸,只盯着楚红袖手里的齿轮。她抬头,两人对视一眼,他什么也没问,只点了点头。
“封锁所有外供零件。”陈墨开口,声音不高,却传到了每个工匠耳中,“即刻起,所有组件改用陈氏模具重铸,标准齿距,误差不得超过一厘。”
工坊顿时动了起来。铁匠铺炉火重燃,锤声如雨落下。三百人分三班轮换,熔炉彻夜不熄。胡万三亲自守在锅炉旁,盯着压力表指针,每隔一刻钟校准一次蒸汽输出。楚红袖则带着十名核心匠人,在图纸板前重新计算配重与弹道曲线。
“风速会影响落点。”她指着沙盘上的标记,“东南风增强,燃烧弹会偏西北。”
“按寅时三刻的风向调。”陈墨从腰牌里取出一张纸,是耶律楚楚前几日记录的风速变化表,“那时风最稳。”
楚红袖接过纸扫了一眼,折好塞进袖中。她转身走向控制台,开始调整竹制联动杆的角度。那是一套她亲手设计的微调机构,靠钢簧缓冲传动间隙,能让发射精度提升三成。
一夜未眠。
天边刚泛青,新齿轮已全部装毕。整台投石机焕然一新,蒸汽管道锃亮,活塞运动顺畅无声。燃烧弹也换了新配方,外壳加厚,引信改为双层延时,确保深入敌营再爆。
寅时三刻整。
楚红袖站在操控位,右手握住释放杆。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湖面。远处突厥营地隐约可见,炊烟袅袅,哨塔上有人影走动。
“点火。”
胡万三按下锅炉阀门,蒸汽压力迅速攀升。仪表盘上的指针缓缓移向红线。
“传动正常。”
“配重到位。”
“引信激活。”
一声令下,楚红袖猛拉操纵杆。
轰——
巨臂撕裂空气,燃烧弹呼啸而出,划出一道弧线,直扑敌营纵深。弹体在空中翻滚,尾部拖着白烟,像一颗坠落的星。
落地瞬间,轰然炸开。
火圈以落点为中心急速扩张,百米之内帐篷、粮草、兵器架尽数吞没。烈焰冲天而起,浓烟滚滚,映得整个巢湖通红。湖水被热浪推涌,波纹剧烈震荡,岸边芦苇成片倒伏。
工坊一片寂静,所有人望着那片火海,直到胡万三咧嘴笑了出来:“成了!”
陈墨站在高台上,手中青铜腰牌打开,正在记录射击参数。他写得很慢,一笔一划清晰分明。忽然,北方天空传来一声尖啸。
完颜玉的追风隼破云而下,翅膀展开如金刃劈风,爪子抓着一块焦布和半截残旗,口中还衔着一卷密信。它俯冲至工坊上空,松开猎物,盘旋一圈后落在驯鹰架上。
楚红袖快步上前,拾起那块焦布。布料边缘烧得卷曲,但中间还能辨认出狼头图腾的一角。她指尖抚过纹路,低声说:“可汗的亲卫旗。”
陈墨拆开密信,看完,递给她。
纸上只有八个字:“黄金集结,南下决战。”
胡万三凑过来看了一眼,冷笑出声:“他们终于肯露头了。”
楚红袖没说话,转身走向工坊深处。她的义肢在地面留下轻微摩擦声,走到图纸架前,抽出一张新的设计图。标题是:“霹雳车·四号改——连发模式”。
她拿起炭笔,在右侧空白处写下一行小字:“引信同步率需达百分之九十以上。”
陈墨走过来,看着图纸,问:“多久能试?”
“三天。”她说,“但需要更多精铸齿轮。”
“给你。”他说,“所有资源优先供给工坊。”
胡万三这时靠在锅炉旁坐下,扳指沾满油污,却仍套在手上。他闭目养神,耳边是工匠们搬运零件的杂音,还有远处湖面未散的热风拍打棚顶的声响。
楚红袖取下左臂外甲,内部齿轮因长时间运转已发烫,她用湿布裹住散热。指尖碰到一处卡顿,皱了皱眉,掏出一把小锉刀,开始一点点修磨齿隙。
陈墨站在门口,望向北方。烟尘仍未散尽,风带着焦味吹进工坊。他抬起手,摸了摸腰牌里的残页,然后握紧。
追风隼在架上抖了抖羽毛,甩下一粒灰烬,落在地面,滚进一条缝隙。
楚红袖的锉刀突然停住,她盯着齿轮深处一个微小刻痕,瞳孔一缩。
那不是磨损。
是人为刻上去的一个极小符号——像半个“李”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