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内艾香弥漫,静得落针可闻,连她走进来也没有任何反应。
芩婆眼底泛着红血丝,瞳孔无神,向来挺拔的背脊也弯垂着。
漆木山则阖眼立于堂中,胸膛大起大伏,手里紧紧攥着一沓信纸,因捏得紧,变得皱皱巴巴的信纸上还破了个洞。
而少年则背对着她蹲在堂中央的地板上,短绒氅在地上铺了个半圆,身形清俊,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放下篮子上前,才发现他面前是一个有些年头的木箱,边角上还缠着些蜘蛛网。
他的黑发垂落遮掩了大半面容,只能看到那殷红的眼角,扑闪的长睫。只见他不停的从箱子里拿出各式各样的玩意儿,有武器,也有玩具,看起来很新,但无一例外都是坏的,或是折断,或是少了些零件。
每拿出一件,他的手指总会轻轻的触碰残缺的部分,然后又轻轻的搁置在一旁。
对此,她没有贸然出声。
不了解情况,说什么都站不住脚。
突然,箱子边上一张纸的图案吸引了她的注意——双龙戏珠图。
菱形的四角上以祥云装饰,两条龙身仔细一看是由形状奇特的文字组成,那颗“珠”子,也不像珠子,更像是团起来的虫子。
虽然“双龙戏珠图”看着神秘,但真正让她在意的是她见过这图,不过是在一块令牌上。
“呵——”
李相夷自嘲的轻笑一声,面色尽显悲凉,发丝随他抬首的动作从胸前滑向后背,如瀑布倾泻。
孟无忧也顾不上欣赏什么美貌了,倾身看去,箱底的一幕让她眼瞳睁大,心下不免唏嘘。
箱底刻着无数个李相夷的名字,可每一个名字上都有划痕,有新的,也有旧的,纵横交错,刻痕力度十足,凌乱又干脆,足见做此事之人对李相夷的恨意之深。
她脑海里骤然的浮现出一张脸……
“我竟不知师兄他——恨我到如此境地。”李相夷哽咽道,“我原以为,师兄他只是太过好强,不满我跟着师父学武,所以常常考虑他的感受。”
“可是没想到,这一切也只是徒劳,直到死,他,还是恨我。”
说着拿起了一把被折断的短剑,剑柄上还刻了他们二人的名字。
这是他熬了几个大夜,才赶在单孤刀生辰时送他的生辰礼,也是他做的第一把剑。
仍然记得,那时他害怕单孤刀不喜欢,还特意备了两个礼物,一个是他做的剑,一个是他准备的心法秘籍修法。
单孤刀收下短剑时,脸上还洋溢着开怀的笑意,他也狠狠松了口气。
可再次看到这把短剑,他却不知该如何表述此刻的心情。
孟无忧也回过味儿来,她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自然听过四顾门门主和二门主之间的感情深厚,情同手足,门里门外几乎是形影不离。
但是看着现下自我嘲弄的少年,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儿。
试着开口:“单孤刀,真的死了吗?”
话音一落,原本还沉浸在自己世界的三人,同时看向了她。
“孟、孟姑娘,是何意?”李相夷扶着木箱边缘,抬头仰视,语气有些急促,“单孤刀的尸体,乃我亲眼所见,样貌身形无一有差,绝不可能看错。”
漆木山更是往前疾行几步,直冲她而来:“小孟,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芩婆未说话,但眼神里的震惊一览无余。
“李相夷,你真的确定,你看到的就是单孤刀的尸体吗?不是因为着急,惊慌失措下被迷了眼?”
李相夷被问得一愣,面上迟疑。
孟无忧回头看向他:“我从无了前辈那得知,单孤刀曾得到一块云铁,一半筑成了刎颈送给了你,另一半筑成了护心宝甲,从不离身。
此宝甲坚硬异常,非云铁做的武器不可破,可单孤刀确是心脏被一剑毙命。
云铁作为绝佳铸造材料,还有一个明显的特点,那就是沾血会泛起蓝光。
李相夷,你可在他身上看到过?”
闻言,李相夷身形一晃,不禁往后退了半步,艰涩回应道:“有宝甲,无——蓝光。”
这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宝甲是假的。
如此一来,那人,是不是也可能是假的……
这个想法升上心头,顿时寒的是三个人的心。
“至于样貌身形,世上人千千万,找到一个相似之人很容易,只要照着正主易容,八分像也能达到十分,所以想以假乱真并不是难事。”
孟无忧勾唇讥笑:“而想要达到以假乱真,除了单孤刀还有谁更了解自己呢?再就是,单孤刀的尸体没多久就失踪了,究竟是意外,还是另有图谋,就需要你自己查证了。
当然,我也仅是猜测,信与不信,不在我。”
漆木山蓦地开口,一语惊天:“相夷,我曾为了打造少师剑,四处巡游寻找材料,也曾听闻过云铁之名,只是那是祖上传下来的传家宝,只道世上仅此一块,绝不可能外流。
那家人就是长马刀贺家。”
李相夷顿时苦笑出声:贺家?
脑子也清明了许多,曾被他忽略的细节浮上心头。
贺家以铸造兵器出名,也因为云铁而遭难,他带人前去救援,到达贺家时,贺家只剩下一个独苗苗。
临了受人所托,请他送贺家小少爷投奔外祖家。
单孤刀却主动要接送人的任务,他又因其他要务在身,便同意了。
可没多久,贺家小少爷的尸体被发现在城门外……
他也曾问过,却都被单孤刀遮掩了过去。
这是第一次听得这么清楚,想的这么清楚,若是当初他跟着一起去,是不是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现如今,无论她敢不敢信,事实也已经摆在了眼前。
或许,在更久以前,他的好师兄,单孤刀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
护心宝甲仅刎颈可破,世人知晓后,只会说他李相夷是一个小人,迫害同门,心胸狭隘。
只会说四顾门恶人坐镇,天理难容。
到时候,谁还会相信四顾门?
好一个一攻一防的毒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