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晋在廊下看得魂飞魄散,刚要闯进来,就见允礼抄起案边那方小墨锭,手腕一扬——“啪”的一声,墨锭正打在孟静娴手腕上。她吃痛低呼,簪子“当啷”掉在地上,滚到允礼脚边,撞出细碎的响。
“你疯了?”允礼盯着她,语气冷得像结了冰,“拿死来要挟我?孟静娴,你未免太瞧得起自己。”
孟静娴捂着手腕,望着地上的簪子,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我瞧得起自己?我是瞧得起你果郡王!我以为你是个体面人,没想到竟这般是非不分!”
“我的事,不用你置喙。”允礼弯腰拾起那支簪子,随手扔给旁边的丫鬟,指尖没沾半分留恋,“你既然找死,也别死在我这儿脏了地。阿晋!”
阿晋忙跑进来:“王爷!”
“去备车,”允礼眼都没斜一下,目光落在案上奏折,“派人把侧福晋送回沛国公府省亲,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回来。元澈的满月宴,也不必她来操办了。”
孟静娴彻底愣了,她原以为他最多松口缓一缓,怎会真的要赶她走?“允礼!你不能这样对我!”她扑上去想拽他的袖子,却被允礼侧身躲开,连衣角都没碰到。
“我为什么不能?”允礼眉峰拧得死紧,语气里满是不耐,“你入府这些日子,仗着沛国公府的势,苛待浣碧,克扣她院里的份例,我没跟你计较,是看在你娘家的面子。如今你拿死来闹,还要夺元澈的抚养权——孟静娴,是你先撕破了脸。”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带着警告:“你回府好好想想,到底是想好好当你的侧福晋,还是想让沛国公府跟着你一起难堪。”
孟静娴站在原地,看着允礼转身整理奏折,墨汁浸过的纸页被他小心抚平,仿佛那是稀世珍宝。廊下的菊花被风吹得乱晃,黄的白的花瓣落了一地,像她此刻碎得捡不起来的体面。她忽然腿一软,顺着柱子滑坐在地上,眼泪终于砸下来——她输了,输得彻底。
阿晋使了个眼色,两个丫鬟忙上前想扶她,却被她挥手打开:“不用你们管!我自己走!”她撑着柱子站起来,没穿鞋的脚踩在冰凉的地上,一步一步往外挪,背影单薄得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菊瓣。
允礼没回头,只把奏折仔细叠好,放进封套里。案上的墨锭还滚在一旁,沾了点灰,像方才那场闹剧留下的痕迹。他捏着封套的手紧了紧——撕破脸便撕破脸吧,总不能让浣碧和元澈,再受半分委屈。
孟静娴哭哭啼啼回了沛国公府,一进院门便扑进母亲薛夫人怀里,抽噎着把果郡王府的事抖了个干净。薛夫人见女儿眼红肿得像核桃,素白的袜底还沾着泥,心疼得直拍她后背:“我的儿,受这等委屈,娘岂能坐视不理!”
转身便拉着沛国公孟溱商议。孟溱捻着胡须踱了两步,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果郡王这是不给咱们孟家留脸面!静娴受了气,咱们若不吭声,往后还怎么在京里立足?”薛夫人忙接话:“不如咱们入宫求见太后?太后素来疼静娴,定会为她做主。”孟溱点头应了:“就这么办,你即刻递牌子。”
薛夫人连夜让人写了折子递进宫,第二日一早就得了太后允准。她忙不迭取出正一品诰命夫人的吉服,亲自替孟静娴梳了头、换了素净衣裙,母女俩乘上青呢轿,往寿康宫去了。
入秋之后,暑气渐消,皇帝终于从圆明园回銮。銮驾仪仗过了神武门,一路往养心殿去,街旁槐叶落了满地,被马蹄踏得沙沙响,倒让这沉寂了许久的紫禁城添了几分活气。消息传到各宫,人心也跟着动了。
翊坤宫里,年世兰正斜倚在软榻上翻闲书,颂芝凑过来低声说了薛夫人入宫的事。年世兰“嗤”地笑出声,把书扔在一旁,指尖敲着榻沿:“蠢货。”颂芝不解:“娘娘?”“沛国公家仗着隆科多的关系攀着太后,如今又拿这点家事去烦太后,”年世兰眼里带着冷意,“皇上最恨隆科多党羽,她们这是往枪口上撞,还想讨好处?”
寿康宫内,宜修正陪太后说话。太后靠在引枕上,手里捻着佛珠,听宜修说些宫宴的琐碎事,正点头间,竹息掀帘进来:“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沛国公府薛夫人带着孟侧福晋求见。”
太后和宜修对视一眼,太后道:“让她们进来。”
薛夫人携着孟静娴进来,先给太后和宜修请了安。薛夫人虽急着说事,面上仍端着诰命夫人的体面,福身时规规矩矩;孟静娴则眼圈发红,垂着头站在一旁,肩膀微微颤抖,瞧着格外可怜。
寒暄了两句,宜修先开了口,语气温和:“薛夫人难得入宫,今日怎么得空了?”
薛夫人这才撩起帕子拭了拭眼角,强笑道:“原是不该来打扰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静养的,只是……只是小女在果郡王府受了些委屈,想着太后娘娘素来疼她,才斗胆来诉诉苦。”说着便把浣碧如何得宠、果郡王如何偏护、甚至要封浣碧为侧福晋、将孟静娴送回府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只隐去孟静娴拔簪抵喉的疯态,多添了几分浣碧“狐媚惑主”的细节,说得声泪俱下。
太后听完,忙招手让孟静娴到床前,伸手握住她的手——那手冰凉,指尖还带着前日被墨锭砸出的红痕。太后叹了口气,语气疼惜:“我的儿,这些天真是委屈你了。果郡王也是,怎么能让一个侍妾爬到正头侧福晋头上?”
宜修在旁也皱起眉,语气带着几分义愤:“皇额娘说得是。一个侍妾,不好好安分守己,竟学那些下三滥的本事笼络王爷,如今还敢踩到侧福晋头上,真是无耻!”她顿了顿,又道,“孟侧福晋是您看着长大的,又是沛国公府的嫡女,身份尊贵,哪里受过这等轻慢?果郡王此举,未免太不懂规矩了。”
孟静娴被两人一劝,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抽噎着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不是儿媳争风吃醋,只是那浣碧……她原是甄贵人的丫鬟,如今这般得意,倒像是咱们王府容不下她似的……”
这话悄悄递了个话头——浣碧是甄嬛的人。太后捻佛珠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宜修看在眼里,心里暗笑——薛夫人母女虽蠢,倒也懂得往甄嬛身上引,这倒省了她的事。
此时窗外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橘红的霞光漫过窗棂,落在金砖地上,像谁打翻了砚台,晕开一片散不开的墨痕。太后捻着佛珠的手指停了停,指腹反复摩挲着温润的珠体,殿内静得只闻孟静娴低低的抽噎声。
半晌,她才抬眼看向薛夫人,目光扫过一旁垂泪的孟静娴,终是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沉缓:“浣碧原是甄贵人身边的人?”
薛夫人忙不迭点头,语气里添了几分急切:“正是!从前在甄贵人宫里当差,后来不知怎的就跟去了果郡王府,还得了王爷青眼,如今竟连侧福晋都不放在眼里了!”
太后“嗯”了一声,指尖重新捻动佛珠,却没再接话,只对侍立一旁的竹息道:“去翠扶楼一趟,把甄贵人请过来,就说我这儿有话要问她。”
竹息躬身应了声“是”,转身轻步退了出去,锦缎裙摆扫过地面,没带出半分声响。
宜修端起茶盏,指尖捏着描金盏沿,轻轻抿了口温茶。眼角余光里,薛夫人眼底正悄悄漾开喜色,那点得意藏都藏不住——她定是以为太后要为她做主,要拿甄嬛开刀了。宜修心里暗自冷笑,垂眸掩去眼底的讥诮:太后哪里是要帮沛国公府?不过是借着浣碧的由头,把甄嬛拉进来掂量掂量罢了。
沛国公府攀着隆科多,是太后从前倚重的势力,如今却闹得这般难看;甄嬛虽失了势,可毕竟是皇上从前放在心尖上宠过的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两边都不是能轻易动的,太后这是要借甄嬛的话头,探探果郡王的心思,也看看这潭水到底有多深。
窗外的霞光渐渐淡了,暮云拢住最后一点金光,殿内的光线也暗了下来。孟静娴还在低低地哭,薛夫人时不时递个帕子,眼角却总往太后那边瞟。宜修捧着茶盏,只作不知,静静等着甄嬛来——这场戏,少了她,可就没那么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