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门被拉开的“嘎吱”声,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感,仿佛不是打开一道门,而是撬开了一口沉埋多年的腐朽棺椁。这声音尖锐地刺破了车厢内那令人窒息的死寂,也刺穿了林清源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湿腐气、铁锈般甜腻的血腥、某种刺鼻的化学药剂味道、以及更深层、仿佛无数绝望灵魂腐烂发酵后形成的、直钻脑髓的恶臭,如同粘稠的、有生命的污浊浪潮,瞬间涌入了这狭小密闭的空间。
这气味是如此具有冲击力,即使隔着紧紧塞住口腔的、散发着霉味和汗臭的布团,林清源也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和眩晕,肺部像是被灌入了冰冷的污泥,呼吸变得异常艰难。外界的光线并未立刻倾泻而入,似乎他们抵达的地方依旧被深沉的昏暗所笼罩。但仅仅是这扑面而来的气息,以及那透过单薄衣物渗入骨髓的、阴冷刺骨的湿气,已经像无数只冰冷的、带着粘液的手,抚摸着他们的皮肤,无声地宣告着此地绝非善处。
“滚出来!妈的,动作快点!”粗暴得如同砂石摩擦的呵斥声在车门外炸响,伴随着金属锁链剧烈晃动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哗啦”声,充满了不耐烦和某种施虐般的快意。
林清源感到一只粗糙、冰冷、带着污浊煞气的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了他胳膊上连接着“封灵铐”的链环,一股不容抗拒的蛮力传来,将他像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般,猛地从车厢里拽了出去!
双脚落地,传来的并非城市街道的坚硬,而是一种粘腻、湿滑、仿佛踩在覆盖着厚厚苔藓和某种不明粘液的腐烂沼泽上的触感。地面似乎是由粗糙不平的石块铺就,但表面那层滑腻的污垢让他瞬间失去了平衡,踉跄着向前冲了好几步,才凭借腰腹核心的力量,险之又险地没有直接摔倒在地,但手腕和脚踝上的镣铐因为这剧烈的动作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牵动着全身的伤口,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旁边传来更沉重、更令人心悸的撞击声,以及王胖子从喉咙深处挤出的一声压抑不住的、混合着痛苦与茫然的闷哼。显然,状态更差的王胖子被更加粗暴地对待,很可能直接摔在了那冰冷湿滑的地面上。紧接着,是那个装着苏小婉的黑色布袋被随意丢弃在地上时,发出的轻微却让人心头发紧的“噗通”声。
“把他们的眼罩给老子扯了!”一个听起来更为阴沉、带着几分权威和残忍戏谑的声音响起,正是那个小头目,“让他们好好看看,玄阴宗是怎么招待不听话的客人的!看清楚这‘血狱’到底是什么地方!”
话音刚落,林清源就感到脑后那系得死紧的布条结被粗暴地拉扯,厚实的黑布被猛地从他眼前扯下!
突如其来的光线——尽管是极其微弱、扭曲、如同鬼火般的惨绿和幽蓝光芒——还是让他长时间处于绝对黑暗中的双眼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他下意识地紧紧闭上了眼睛,过了好几秒钟,才敢缓缓地、极其艰难地重新睁开一条缝隙,适应着这地狱般的光线。
而当他的视野逐渐清晰,真正看清周围环境的那一刻,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言喻的寒意,如同冰冷的闪电,瞬间贯穿了他的全身,让他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这里……根本不能称之为建筑!
这完全是一个巨大的、仿佛被某种恐怖力量硬生生从地底掏空而形成的、或者是由远古天然洞穴改造而成的、无比压抑的地下空间!抬头望去,穹顶高达十数米,由嶙峋突兀、如同怪兽獠牙般的暗色岩石构成,无数黏湿、散发着腐殖质气味的深色藤蔓如同垂死巨蛇般从穹顶垂落下来,一些地方还在滴滴答答地落下冰冷的水珠。而提供这片空间唯一光源的,是稀疏附着在岩石和藤蔓上的、散发着惨绿色和幽蓝色磷光的苔藓或菌类!这些光芒不仅微弱,而且不断地、如同呼吸般明灭闪烁着,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光怪陆离,影子被拉长、扭曲,仿佛有无数无形的鬼魅在黑暗中蠕动、窥视。空气中弥漫的湿冷寒气,仿佛能渗透衣物,直接冻结人的骨髓。
脚下的地面,是粗糙开凿出的岩石,但常年累月积累的湿气、污血、以及各种难以名状的污秽,在上面形成了一层厚厚滑腻、呈现暗绿或黑褐色的粘稠污垢层,踩上去发出“噗叽噗叽”的令人作呕的声响,偶尔还能感觉到脚下踩碎了什么硬中带软的东西,不敢细想那究竟是什么。
放眼望去,整个“血狱”空旷得令人心慌,却又因那无数巨大的、支撑穹顶的粗糙石柱和岩壁上开凿出的密密麻麻的“蜂巢”而显得拥挤不堪。那些石柱如同巨兽的肋骨,森然矗立。而岩壁上,则是数不清的、由粗如成人手臂、闪烁着幽暗金属光泽并刻满镇压符文的栏杆封死的牢笼!这些牢笼大小不一,有些空着,栏杆上却溅满了新旧交替的暗红色血迹;有些里面则蜷缩着模糊的黑影,散发出或麻木、或恐惧、或疯狂的精神波动。
然而,最冲击心神、最能摧毁人意志的,并非是这静止的、如同巨兽腹腔般的环境本身,而是这里无处不在的、活生生的“声音”与“痕迹”!
“不……不要过来!求求你!我什么都愿意做!啊——!!!”一声凄厉到变形、充满了极致痛苦和崩溃的惨叫,猛地从远处某个看不清的牢笼方向炸响,如同指甲刮过玻璃般刺耳,但仅仅持续了不到两秒,便像被一只无形大手猛地掐断,戛然而止!只留下那令人头皮发麻的余韵,混合着锁链拖地的“哗啦……哐啷……”声,在空旷的洞穴中幽幽回荡,仿佛永无止境。
岩壁上,大片大片喷溅状、泼洒状、甚至是流淌状的血迹,构成了这里最“常见”的装饰。有些血迹已经干涸发黑,与岩石融为一体;有些却依旧呈现出暗红色,甚至能看出不久前的痕迹,散发出新鲜的血腥气。在一些角落,甚至能看到散落的、带着明显啃噬痕迹的破碎骨骸,被随意地丢弃着,与污垢和垃圾混杂在一起,无人清理。
这里,就是一座修建在地底深处的、专门用于囚禁、折磨、摧残和最终毁灭的屠宰场!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着绝望与痛苦的尘埃;每一道映入眼帘的景象,都在疯狂地冲击着理智的底线;每一个传入耳中的声音,都在将人向着疯狂的深渊拖拽!
林清源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不受控制地擂动,不是因为愤怒——那已经被眼前这超乎想象的恐怖景象暂时压了下去——而是因为一种最原始、最纯粹的生命本能对于这种极端恶劣和绝望环境的恐惧反应!他感觉自己仿佛不是走进了某个地方,而是被活生生地塞进了一头庞大、腐烂、却依旧在缓慢吞噬生命的远古凶兽的胃袋里!
他的目光,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悸,艰难地从这地狱绘卷般的环境中移开,看向了身旁的同伴。
王胖子也被粗暴地扯掉了眼罩,他瘫坐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背靠着冰冷的车轮,那双曾经充满悍勇和怒火的小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了一片空洞的茫然和尚未从重伤与精神打击中恢复过来的呆滞。他似乎还无法处理眼前这过于冲击性的信息,只是本能地蜷缩着,任由身上狰狞的伤口在惨绿幽光的映照下,无声地诉说着之前的惨烈。
而苏小婉,依旧被套在那个隔绝感知的黑色布袋里,像一件被遗忘的破烂行李,被随意丢弃在污秽的地面上,只有布袋表面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起伏,证明着那一点渺小的生机尚未完全熄灭。
“看清楚了?看够了没有?”那名小头目模样的玄阴宗僵尸,脸上带着一种见惯了生离死别和残酷折磨的麻木,以及一丝掌控他人生死的、病态的愉悦感,不耐烦地催促道,“这就是不服从玄阴宗的下场!‘血狱’,就是你们这种硬骨头的最终归宿!别磨蹭了,准备进去‘安家’吧!”
几名如狼似虎的手下立刻上前,粗暴地将林清源和王胖子从地上拽起来,不顾他们的伤势和虚弱,像拖死狗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那粘腻恶心的地面,向着洞穴更深处、那气息更加令人窒息的方向拖拽而去。另一名僵尸则像是拎着一袋垃圾,随手提起了装着苏小婉的布袋,懒洋洋地跟在后面。
越往深处走,光线似乎愈发昏暗,只有墙壁上那些磷光苔藓提供着微不足道的光亮。两侧岩壁上的牢笼更加密集,林清源能清晰地感觉到从那些栏杆后面投来的、一道道混杂着恐惧、绝望、麻木、以及一丝扭曲好奇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他们的身体。一些牢笼里传来低低的啜泣或疯癫的自言自语,一些则死寂得如同坟墓,却散发着更浓的不祥。空气中那股混合了血腥、腐臭和某种刺鼻药剂的味道也越发浓烈,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最终,他们在洞穴一侧岩壁的底部,一扇格外引人注目的金属大门前停了下来。
这扇门异常厚重,通体由某种暗沉无光、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金属铸造而成,门上没有任何窗户,只有一个巴掌大小、被几根格外粗壮的金属栏杆封死的窥视孔。而最令人心神震颤的,是这扇门的正中央,用某种粘稠的、仿佛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的液体,以一种狂乱、狰狞、充满了暴戾气息的笔触,刻画出的两个巨大的字——
血狱!
这两个字,仿佛拥有某种邪恶的魔力,仅仅是注视着,就让人感到一股冰冷刺骨、充满了疯狂、怨毒与毁灭意味的精神冲击扑面而来!仿佛有无数在此地惨死的冤魂,它们的痛苦、恐惧和不甘,都凝聚在了这两个字之中,化作了永恒的诅咒!
仅仅是站在这扇门前,林清源就感到一阵阵的心悸和眩晕。
“打开!”小头目冷冷地命令道,声音在这扇巨门前显得格外空洞。
一名守卫上前,从腰间取下一枚造型古怪、如同某种扭曲生物骨骼制成的钥匙,小心翼翼地插进了门上一个异常复杂、布满了细密符文的锁孔之中,缓缓转动。
“嘎吱——吱呀——轰……”
沉重的金属大门发出了令人极度不适的、仿佛金属在痛苦呻吟的摩擦声,缓缓地向内开启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黑暗的缝隙。就在门缝开启的瞬间,一股比外面浓郁十倍、更加污浊、混合了排泄物、腐烂食物、积年血垢以及伤口化脓的恶臭,如同压抑了千百年的毒瘴,猛地从门内喷涌而出,几乎形成实质的冲击!
门后,是一片更加深邃、更加黑暗、仿佛连那些鬼火般的磷光都无法穿透的绝对黑暗,只能隐约感觉到那是一个类似但更加压抑的囚笼区域。
“进去!好好享受吧!”守卫脸上带着狞笑,用力将林清源和王胖子狠狠推搡进了门内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然后将装着苏小婉的布袋也像扔垃圾一样丢了进去。
“哐当!!!!!!”
厚重的金属大门在他们身后猛地关闭,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巨响,彻底隔绝了门外那微弱的光线和无尽的绝望声响。
但也将他们三人,彻底地、无情地锁死在了这片名为“血狱”的、真正的人间地狱的最深处。
当最后一点外界的声音被吞噬,当那沉重的关门余音在绝对黑暗和恶臭中缓缓消散,林清源站在原地,浑身冰冷。他感受着周身无处不在的、仿佛能腐蚀灵魂的污浊气息,听着身旁王胖子微弱而痛苦的喘息,感知着地上苏小婉那几乎消失的生命波动……
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和灵魂的寒意与绝望,如同无边无际的冰海,将他彻底淹没。
血狱之门,已在身后紧紧关闭。
前方,是无尽的黑暗、未知的折磨,以及……似乎注定无法逃脱的毁灭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