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在那具由他人血肉缝合而成的躯壳中挣扎了不知多久。每一次笨拙的移动,每一次试图发出声音却只能产生怪异的嘶鸣,都像是在反复提醒他自身存在的荒诞与恐怖。苏晚似乎很享受他这个“新玩具”的适应过程,像观察实验室里被改造后的小白鼠,记录着他的每一次跌倒,每一次因身体不协调而产生的扭曲姿态。
然而,再有趣的玩具,也有玩腻的时候。或者说,苏晚的掌控欲,需要更宏大的舞台来满足。
某一天,她看着在书桌上如同滑稽戏演员般蹒跚的陈默,眼中闪过一丝厌倦,随即又被一种更庞大、更令人战栗的兴奋所取代。
“看来,这个小舞台,已经无法容纳你的‘戏剧性’了。”她轻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近乎神性的、冰冷的弧度。
她没有再看他,而是转身,走到了那扇巨大的、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的落地窗前。
夜幕低垂,城市华灯初上,车流如织,霓虹闪烁,无数渺小的人类在其中奔波、生活,构成一片浩瀚而充满生机的星海。这是正常的、未被缩小的世界,是陈默曾经属于的地方。
苏晚缓缓抬起了双手,如同一位即将指挥交响乐的音乐家。她的眼瞳中,那琥珀色的光芒变得前所未有的炽亮,仿佛有整个星河在其中旋转、坍缩。一股无形的、难以言喻的庞大力量以她为中心,如同水波般无声地扩散开来,瞬间笼罩了窗外整个城市!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地动山摇。
但在陈默的感知中(或许是因为他此刻特殊的存在形态,或许是因为苏晚故意让他感知到),一种超越物理规则的、概念层面的“缩放”正在发生!
他“看”到——窗外那原本浩瀚的城市夜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摩天大楼如同被无形之手按下的积木,层层收缩;纵横交错的街道变得如同儿童画上的线条;川流不息的车灯化作了流动的、微小的光点;而那无数鲜活的生命,他们所散发出的、原本嘈杂庞大的生命气息集合,此刻仿佛被强行压缩、凝聚,变成了一种沉闷的、充满惊恐与无助的集体嗡鸣!
这个过程并非一蹴而就,但速度极快。短短几分钟内,原本广阔无垠的城市,连同其中所有的建筑、车辆、以及数百万的人口,被硬生生地、整体地缩小了!它变成了一个……刚好可以放置在苏晚卧室地毯上的、无比精致、细节分微的“沙盘模型”!
城市的光芒依旧在闪烁,但变得微弱如萤火。那些生命的气息依旧存在,却如同被关在了隔音的玻璃罩中,只剩下模糊不清的、绝望的底噪。
在这个城市外面往里面看,会发现天空中出现了一个光罩,往里面看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是有闯入者的话这个光罩来者不拒,陈默所在的城市与外界彻底失去了联系,里面信号全部中断,所有城市里的人都不在发生了什么。
苏晚满意地看着脚下这个刚刚完成的、史无前例的“微缩景观”。她俯下身,如同欣赏自己最伟大的杰作。
然后,她转过身,看向书桌上那已经完全僵住、连怪异的动作都停滞了的陈默。
“现在,”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我放逐你。”
她伸出手指,轻轻一弹。
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包裹住陈默,将他从那高高的书桌上,直接抛向了地毯上那个刚刚形成的、微缩的城市!
他在空中翻滚,看着那熟悉的、却已变得无比渺小的城市街景在眼前急速放大。他认出了他曾经上学走过的街道,认出了他家所在的公寓楼轮廓,甚至……可能看到了某个窗户后,他那对此巨变一无所知、同样被缩小了的父母的微小身影?
“不——!!!”
这一次,他终于冲破了那具怪诞身体的束缚,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真正的呐喊!但这呐喊在庞大的卧室里,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噗。”
他落在了微缩城市边缘的“郊区”,摔在一片原本是草坪,现在对他而言如同茂密森林的塑料仿真草皮上。
他挣扎着爬起来,环顾四周。
一切都变了,又似乎没变。街道、楼房、路灯……所有的一切都和他记忆中的城市一模一样,只是所有东西都被等比例缩小了无数倍,包括他自己。他现在和这个城市里的其他数百万居民一样,成了这个巨大“沙盘”中的一个微小的组成部分。
苏晚没有把他关进瓶子或盒子。她给了他整个“世界”作为囚笼。
她把他“放逐”回了熟悉的环境,却让他以最陌生、最绝望的方式回归。
他拥有了自由活动的“广阔”空间,却永远无法逃离她俯视的目光。
她将他的故乡,他的根,他曾经拥有和可能拥有的一切,都变成了她掌心的一件玩具,一个用来安置她最特殊“藏品”的、华丽的背景板。
陈默站在微缩的草丛中,仰头望去。苏晚那巨大的脸庞正贴在“天空”(卧室的天花板)上,带着那种熟悉的、探究而愉悦的笑容,俯瞰着整个城市,也俯瞰着他。
她的声音,如同神谕,透过被缩小的空气,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微缩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也砸在陈默的心上:
“欢迎来到……我的新收藏馆。”
“陈默,在这里,你可以‘自由’了。”
“尽情地……奔跑吧,在我的世界里。”
放逐,原来是最高等级的囚禁。
而这场权力的游戏,已经不再局限于两个人之间。
它囊括了整个城市,数百万的生命,都成了苏晚用来点缀她与陈默之间那扭曲关系的……背景与筹码。
陈默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微缩故乡,感受着脚下真实的泥土,和空气中弥漫的、数百万人的集体恐惧。
他知道,他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而这一次,赌上的,不再只是他个人的自由或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