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混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甜腻信息素阻隔剂气味,钻入鼻腔。
池骋的眼睫颤动了几下,沉重的眼皮缓缓掀开,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略显陈旧的校医室天花板,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
意识像沉船般艰难浮出水面,带着宿醉般的钝痛和一种奇异的、灵魂被强行塞回容器的错位感。
他微微偏头,视线还有些模糊,但一张写满关切的脸立刻占据了焦点——是汪硕。
“池骋,你怎么样了?” 汪硕的声音带着急切,身体前倾,几乎要凑到床边。
他那双总是不算大的眼睛此刻紧紧锁住池骋,仿佛要从他苍白的脸上解读出什么。
池骋的喉咙干涩,还没来得及回应,一个带着明显调侃、玩世不恭的声音就从旁边飘了过来。
“啧,醒了?” 郭城宇翘着二郎腿,歪坐在靠墙的塑料椅子上,拇指灵活地在手机屏幕上飞速滑动,发出“嗒嗒”的轻响。
他头也没抬,嘴角却勾起一抹看好戏的弧度,“昨晚上哥们儿苦口婆心让你别硬扛,找个甜软可口的omega泄泄火不就完了?非要死犟,追求你那劳什子的‘高契合度’理想主义。这下好了吧,易感期信息素暴动把自己折腾进校医室,舒服了?放眼全校Alpha,哪个像你这么轴,非得撞了南墙才……”
“omega?” 池骋下意识地重复了这个词,声音沙哑得厉害。这个词像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记忆的闸门。
不属于他的、关于Abo性别分化、信息素、易感期、契合度……海量而荒诞的信息碎片如同汹涌的潮水,猛地冲进他的脑海,将他原本的世界观冲击得七零八落。
他猛地闭上眼,额角青筋隐隐跳动,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颠覆性的“常识”。
短暂的眩晕过后,池骋再次睁开眼。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汪硕那张年轻得过分、甚至带着点青涩的脸庞,又猛地转向郭城宇——那张脸同样褪去了他记忆深处的成熟世故,只剩下属于学生时期的张扬与不羁。
一个荒谬又惊悚的念头攫住了他!床边柜子上的屏幕亮起,冰冷的蓝光映照着他血色不足的脸。日期,清晰地显示在锁屏界面上——2015年9月15日。大四!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失重般下坠。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滔天疑虑瞬间压倒了身体的不适。
池骋猛地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动作带着一种决绝的冷意。
“池骋,你要不再躺一会儿吧?校医说你还需要观察……” 汪硕见状,立刻伸手想按住他的胳膊,语气里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不用!” 池骋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毫不留情地甩开了汪硕伸过来的手,那力道带着毫不掩饰的疏离和抗拒。
他冷冷地瞥了汪硕一眼,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皮囊看清什么,让汪硕的动作瞬间僵住,脸上的关切也凝固了一瞬。
池骋的目光转向还在玩手机的郭城宇“你们先去上课吧,” 池骋一边快速套上放在床尾有些皱的外套,一边头也不回地扔下这句话,语气急切:“我有点事情,要出去一趟。”
他必须立刻、马上见到吴所畏!确认他是否存在于这个世界!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
话音未落,池骋已经大步流星地朝校医室门口走去,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又或是前方有他必须立刻抓住的、稍纵即逝的答案。
门被他“砰”地一声带上。“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走了,汪硕,我们去上课吧。”郭城宇对汪硕说道。
引擎发出低沉而压抑的咆哮,池骋几乎是把油门踩到了底。黑色奔驰如同一道离弦的利箭,撕裂午后慵懒的空气,朝着北工大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块,却丝毫无法平息他胸腔里那颗狂跳不止、几乎要撞碎肋骨的心脏。
北工大那熟悉的、带着点理工院校特有的硬朗气息的校门轮廓出现在前方。
池骋猛地踩下刹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嘶鸣。他双手死死攥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
刚才那股不顾一切的冲动,在抵达目的地的却又被恐惧和茫然所取代。他该说什么?
就在他心乱如麻时,校门内,几个勾肩搭背、嬉笑打闹的身影走了出来。
阳光毫无保留地泼洒在他们身上,为首的那个青年,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身形挺拔,像一株迎着烈日恣意生长的白杨。
他正侧头和旁边一个微胖的男生大声说笑着,眉眼飞扬,笑容灿烂得几乎要灼伤人眼。是吴所畏!活生生的!
池骋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几乎要将他淹没。他贪婪地、近乎痴迷地透过车窗玻璃凝视着那个身影。
然而,下一秒,绝望和混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浇灭了他心头刚刚燃起的火焰。他看到了吴所畏脖颈后方,那个被刻意剪低的t恤领口下,赫然贴着一块方形的、边缘光滑的抑制贴——Alpha专用的抑制贴。Alpha!
一个清晰的认知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池骋的心脏。在这个陌生的Abo世界里,吴所畏不再是那个他熟悉的、可以毫无顾忌拥入怀中的人。他是Alpha!一条名为“生理相斥”的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深不见底。
就在他心神剧震时,吴所畏一行人距离他的车越来越近。
“哎,小胖,你看这车帅不帅?”吴所畏响亮的声音穿透车窗,清晰地传入池骋耳中。
他抬手指了指池骋的奔驰,“瞅瞅这线条,这漆水!等以后老子有钱了,高低也得整一辆,到时候载你去兜风,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速度与激情!哈哈哈哈哈!”
被叫做小胖的室友推了推眼镜,毫不客气地戳破他的幻想:“得了吧,畏哥!咱俩现在兜里那点钢镚儿加起来,能凑齐四个车轱辘就算烧高香了!还奔驰呢,梦里啥都有!”
他夸张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吴所畏的肩膀,“别痴心妄想啦少年!现实点,想想等会儿吃啥麻辣烫才是正经事!”
“滚蛋!莫欺少年穷懂不懂?”吴所畏大笑着,用力撞了一下小胖的肩膀,“就冲你这话,今天麻辣烫必须你请客!我要多加两份肥牛!”“扣死你算了”小胖笑骂。
爽朗的笑声和充满烟火气的对话,伴随着青春的气息,擦着池骋的车窗而过。
吴所畏甚至没有朝车窗内投来一丝多余的目光。池骋僵坐在驾驶座上,身体绷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他眼睁睁看着吴所畏的手臂随意地搭在小胖的肩膀上,两人的背影在阳光下渐行渐远。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到让他自己都心惊的暴戾情绪在胸腔里疯狂翻涌、冲撞。
必须冷静。池骋强迫自己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最后看了一眼吴所畏消失的方向,猛地发动了车子。引擎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奔驰调转方向,绝尘而去。
他需要一个计划。一个能重新靠近吴所畏,又不至于被对方当成变态或敌人的计划。
来到北工大的学校里,池骋却感觉自己像个闯入陌生禁地的幽灵。整整一个星期,他如同一个游荡在阴影里的窥视者。他注册了北理校园论坛的小号,在篮球赛招募帖下留言报名。他“偶然”出现在吴所畏常去的麻辣烫店,坐在角落。他甚至弄到了吴所畏的课表,站在教室外的走廊尽头窥视。
每一次靠近,每一次窥视,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和一种近乎自虐的沉溺。
吴所畏身上散发出的信息素味道——一种阳光炙烤下的、带着蓬勃生命力的柑橘柠檬气息——对于同为Alpha的池骋而言,本该是天然的排斥信号。
那气味像无数根细小的针,刺探着他Alpha的本能防御。然而,比生理排斥更强烈的,是灵魂深处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呼唤。
每一次嗅到那缕阳光般的柑橘柠檬香,池骋的心脏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
他贪婪地呼吸着,哪怕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本能的抗拒和神经的刺痛,如同饮鸩止渴。
通过一周的消化,池骋对这个世界的规则有了更清晰的认知。Alpha占据顶端,但伴随强烈的易感期。omega则是被保护也被束缚的存在。beta构成了沉默的大多数。而Enigma,则是一个近乎存在于传说中的性别。
池骋低头,看着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校医的诊断是“易感期过度压制导致的信息素紊乱爆发”。
好消息是,这具身体是Alpha,拥有靠近吴所畏的体魄。坏消息是,吴所畏也是个Alph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