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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天桥,钢筋水泥的骨架被七月流火烤得发烫。巫马龢脚边的吉他盒泛着旧木纹,弦上缠着半根红绳,风一吹就呜呜咽咽,像谁在哭。桥栏上趴满乘凉的人,汗味混着烤肠摊的油香,在三十七八度的空气里发酵成粘稠的网。

他刚唱完《妈妈的风筝》,尾音还飘在半空,就见个拾荒阿婆蹲到吉他盒旁,枯瘦的手指捏着枚硬币,哆哆嗦嗦往里放。阿婆的蓝布衫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露出的手腕上,块烫伤疤像片蜷曲的枯叶。

“阿婆,不用给钱。”巫马龢递过瓶矿泉水,瓶身凝的水珠滴在阿婆手背上,她猛地一缩,眼里闪过丝慌乱,“这歌……你常听?”

阿婆没接水,喉结动了动才挤出话:“像我儿……小时候唱的。”她的牙掉了大半,说话漏风,唾沫星子混着牙床的红肉沫喷在瓶口。

巫马龢收回手,瓶身的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他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母亲举着烧红的铁锅挡在他身前,滚烫的猪油泼在手腕上,滋滋啦啦烧出的疤,跟眼前这道几乎一模一样。那天他刚砸了富二代的车,正被追得满街跑。

“您儿子……也爱唱这歌?”他拨了下吉他弦,音准偏了半拍,像根针扎在耳膜上。

阿婆突然笑了,满脸皱纹挤成朵菊花,疤在夕阳下泛着酱色的光:“他叫石头,总说……风筝线断了,就成了流星。”

巫马龢的手指顿在弦上。石头,是他的小名。当年母亲总喊他“石头,石头”,喊到后来嗓子哑了,就改在风筝尾巴上绣这两个字。他十八岁那年跟人打架动了刀,进局子前,最后见母亲的地方,也是这座天桥。她举着只布风筝,线轴在手里转得飞快,说“你跑吧,妈给你挡着”。

“阿婆,您这疤……”他的声音发紧,像被红绳勒住了脖子。

阿婆往回收了收手,袖口往下拽了拽:“烫的,为救……我家石头。”她突然起身要走,布袋里的空瓶叮叮当当撞出响,“天晚了,该回家了。”

巫马龢看着她佝偻的背影,蓝布衫后襟磨出个洞,露出的脊梁骨像串风干的鱼排。他鬼使神差地跟上去,吉他盒在台阶上磕出“噔噔”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阿婆住在桥洞下,几块破纸板搭的窝棚里,堆着半人高的废品。最显眼的是只竹制风筝架,骨架歪歪扭扭,糊着的报纸都黄成了烟叶色。巫马龢认出那是“沙燕”样式,母亲最擅长扎这种,说燕子能认路。

“您还放风筝?”他蹲在窝棚外,闻见纸板下传出的霉味,混着阿婆身上的汗馊味,像泡发的老咸菜。

阿婆正用破布擦风筝架,动作慢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等石头……回来放。”她突然转头,浑浊的眼珠在阴影里发亮,“你……见过他吗?穿件黑t恤,左胳膊有个……风筝纹身。”

巫马龢猛地站起,膝盖撞在吉他盒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左胳膊的纹身,是他出狱那年纹的,风筝线缠在骨头上,像道永远解不开的枷锁。

“没……没见过。”他转身要走,阿婆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层层叠叠裹了七八层,最后露出只巴掌大的风筝,尾巴上绣着歪歪扭扭的“石头”。

“这个……送你。”阿婆的手在发抖,布风筝上的线头粘在她手心里的老茧上,“我儿说,看到……就认得。”

巫马龢的视线落在风筝尾巴上,那针脚歪歪扭扭,有几处还扎出了血渍,跟母亲最后给他扎的那只,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的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发不出半点声音。

这时,天桥上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像条吐着信子的蛇。巫马龢条件反射地往窝棚后缩,撞翻了堆空瓶,叮叮当当的声响里,他听见阿婆突然喊:“石头,快跑!”

那声“石头”,跟母亲当年在天桥上喊的,连声调里的颤音都分毫不差。

巫马龢愣住的瞬间,阿婆扑过来抱住他的腿,干枯的手指抠进他的牛仔裤:“警察同志,是我偷了东西,跟这娃没关系!”

他低头看着阿婆的头顶,白发里缠着片枯叶,手腕上的疤在警灯的红蓝光芒里忽明忽暗。十年前母亲也是这样抱住追他的人,被踹得在地上滚,手里还攥着那只没放起来的风筝。

“阿婆,你……”

“别认我!”阿婆突然抬头,眼里的浑浊散去,露出点清亮的光,“你妈说,让你好好活,别回头。”

警笛声停在桥洞外,光柱刺破黑暗,照在阿婆的蓝布衫上。巫马龢看见她后颈的头发里,露出截褪色的红绳,跟他吉他弦上缠着的那半根,像是从同一个线轴上扯下来的。

一个警察走进来,手电筒的光扫过阿婆的脸:“又是你?跟我们走一趟。”

阿婆被拽起来时,布袋里的空瓶掉了满地。她回头看了巫马龢一眼,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但他看懂了——那是母亲教他的唇语,“快跑”。

巫马龢抓起吉他盒,踉跄着冲出窝棚。身后传来阿婆的咳嗽声,混着警察的呵斥,还有那只布风筝掉在地上的“啪”声。他不敢回头,顺着铁路轨道往前跑,铁轨在月光下泛着银灰色,像条没有尽头的路。

跑过第三个信号灯时,他停下来喘气,吉他盒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响。打开一看,那只布风筝不知什么时候掉进了盒里,尾巴上的红绳缠在弦上,扯出段不成调的音。

他解开红绳的瞬间,风筝肚子里掉出个小纸包。展开一看,是张泛黄的病历单,患者姓名那栏写着“巫马兰”,诊断结果是“阿尔茨海默症”,日期正是他出狱那天。

纸包最底下,压着张全家福。穿警服的男人搂着个笑靥如花的女人,中间站个扎羊角辫的男孩,举着只沙燕风筝。男人的脸被烟头烫了个洞,但巫马龢还是认出,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父亲——母亲说他在一次缉毒行动中牺牲了。

远处传来火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巫马龢把风筝举过头顶,夜风突然变向,残破的沙燕抖了抖翅膀,竟真的飞了起来。红绳在他手里飞快地转着,像母亲当年举着的线轴。

他顺着风筝拉扯的方向往回跑,铁轨在脚下“哐当”作响。跑过桥洞时,看见阿婆正被警察推上警车,蓝布衫在风里飘着,像只断了线的风筝。

“妈!”他喊出声,声音被火车的轰鸣吞没。

阿婆突然转过头,对着他的方向张开双臂,手腕上的疤在警灯里亮得像团火。火车驶过的瞬间,他仿佛看见母亲站在天桥上,举着风筝对他笑,说“石头,风筝线不断,妈就一直在”。

风筝突然猛地一拽,红绳从他手里脱手,沙燕摇摇晃晃地往警车飞去,尾巴上的“石头”二字在月光下闪着光。巫马龢追了两步,摔在铁轨上,吉他盒裂开道缝,弦断了一根,发出声凄厉的嘶鸣。

警车载着阿婆远去,红蓝灯光在黑暗中拉成长长的线。巫马龢趴在铁轨上,听着自己的心跳跟火车的余震重合,像有人在远处,一遍遍地喊着“石头,回家”。

他不知道的是,阿婆的布袋里,还藏着只一模一样的风筝,尾巴上绣着“妈妈等你”。那是十年前,她在天桥下捡的,当时上面还沾着血,像朵开败的红梅。

风卷起地上的纸,病历单上的“巫马兰”三个字,被铁轨的铁锈染成了暗红色。远处的城市亮着万家灯火,只有这座桥洞,还黑得像头吞人的野兽。

火车的余震渐渐平息,铁轨的凉意透过牛仔裤渗进骨头里。巫马龢盯着那道裂开的吉他盒,断弦的一端还缠着半根红绳,垂在地上像条垂死的蛇。他伸出手,指尖刚碰到那截红绳,桥洞方向突然传来塑料瓶滚动的声响,细碎得像有人在耳边呼气。

他猛地回头,月光恰好从桥洞顶的破口漏下来,照见个模糊的影子缩在废品堆后。是只三花猫,前爪抱着个瘪掉的可乐瓶,喉咙里发出呼噜声。巫马龢认得它,每次来天桥唱歌,这猫总蹲在吉他盒旁,阿婆——不,是母亲——会掰半根火腿肠丢给它。

猫突然窜出来,叼着可乐瓶往警车开走的方向跑,尾巴扫过地上的全家福。巫马龢捡起照片,指腹摩挲着那个被烟头烫穿的洞,父亲的肩章在残像里闪着微光。他想起母亲总说父亲是天上的星星,可星星怎么会留下烫洞的烟味?

铁轨尽头的信号灯突然闪起红光,像只充血的眼睛。巫马龢把照片塞进贴胸的口袋,抓起吉他盒往桥洞走。三花猫蹲在窝棚门口,对着里面“喵”了一声,尾巴指向墙角的破布袋。

布袋被警察拽倒时撕开了道口子,露出只风筝的边角。他伸手进去摸,指尖触到熟悉的糙纸——是另一只沙燕,尾巴上的“妈妈等你”四个字针脚更密,像是绣到指尖出血才停下。风筝肚子里硬邦邦的,拆开一看,是本牛皮笔记本,纸页边缘卷得像波浪。

第一页画着歪歪扭扭的风筝,旁边写着“石头七岁,会背《静夜思》了”。往后翻,日期跳得厉害,有时是间隔几天,有时是空白半年。他手指顿在某页,上面用红笔写着“今日见风筝上有血,石头出事了”,字迹被水洇过,晕成片模糊的红。

最后一页是打印的通缉令,照片上的青年眉眼桀骜,左胳膊隐约露出风筝纹身。右下角盖着警局的章,日期正是他出狱那天。通缉令旁边,母亲用铅笔描了无数遍“平安”两个字,纸背都透出了黑痕。

警笛声在远处拐了个弯,大概是去了派出所。巫马龢把笔记本塞进怀里,抱着两只风筝往天桥走。三花猫跟在他脚边,时不时用头蹭他的脚踝,像在替谁把没说出口的话蹭进他骨头里。

天桥上的烤肠摊还没收,油锅里的滋滋声裹着晚风飘过来。他把吉他盒放在老位置,断弦的吉他立在旁边,像个沉默的证人。桥栏上的乘凉人换了批,有情侣在喁喁私语,有老头在抽旱烟,没人注意到这个抱着两只风筝的青年。

他把“妈妈等你”那只系在桥栏上,风一吹,沙燕的翅膀扑棱棱拍着栏杆,像在跟谁打招呼。另一只绣着“石头”的风筝被他举过头顶,红绳在手里绕了三圈。七月的流火不知何时退了,风里竟有了点秋凉,吹得他眼睛发酸。

“妈,我不跑了。”他对着虚空说,声音被风撕成碎片,“风筝线断了,我自己能找着回家的路。”

吉他盒突然动了动,三花猫钻了进去,蜷在断弦旁,尾巴搭在那半根红绳上。巫马龢笑了笑,伸手摸了摸猫背,指尖碰到个硬物——是枚硬币,边缘磨得发亮,正是傍晚阿婆放进盒里的那枚。

远处传来自行车铃铛声,由远及近。他抬头,看见个穿警服的年轻人推着车走来,车后座捆着个保温桶。“师傅,见着个捡废品的阿婆没?”年轻人抹了把汗,“我妈说她今晚没回家,保温桶里还温着粥呢。”

巫马龢的视线落在对方的肩章上,跟照片里父亲的那枚几乎一样。他指了指派出所的方向,声音突然稳了:“刚被带走了,说她偷了东西。”

“嗨,准是又乱认人了。”年轻人叹了口气,蹬上自行车,“她老年痴呆,总把路人当我哥,说要替他挡着什么……”

车铃铛声渐渐远去,巫马龢低头看着吉他盒里的猫,突然想起母亲病历单上的一句话:“患者常将陌生人认作其子,固执守护,拒绝治疗。”他把那枚硬币放进保温桶留下的位置,像是完成了场迟来的交接。

风又起了,桥栏上的风筝突然挣脱束缚,红绳在夜色里拉出道弧线,往派出所的方向飞去。巫马龢没去追,只是拿起断弦的吉他,指尖落在琴颈上,弹出个不成调的音,像极了母亲当年哼的摇篮曲。

三花猫抬起头,喉咙里的呼噜声跟琴声混在一起。远处的万家灯火里,不知哪一盏,正等着一个叫“石头”的人回家。

吉他盒里的断弦被夜风拂得轻颤,那不成调的音在天桥上空荡了荡,竟引得烤肠摊的老板回头望了一眼。老板是个络腮胡大汉,往油锅里添了根肠,扬声喊:“小伙子,还唱不?刚那首《妈妈的风筝》,再来一遍呗?”

巫马龢低头摸了摸吉他的面板,木纹里还嵌着十年前的雨水印。他摇摇头,却鬼使神差地坐下,将那只绣着“石头”的风筝塞进盒底,断弦被他用红绳草草接起,系成个歪歪扭扭的结。

“不唱了,”他对着油锅的方向说,“调不准了。”

络腮胡“嗤”了声,用铁签翻着肠:“调不准怕啥?听的不是音,是念想。”油星溅在铁板上,噼啪响得像谁在数着日子过。

三花猫突然从盒里窜出来,直愣愣地冲向天桥台阶。巫马龢抬头时,正看见穿警服的年轻人又推着车回来,保温桶的盖子没盖紧,飘出股小米粥的香。

“师傅,麻烦跟我去趟所里呗?”年轻人抹着额角的汗,警帽檐上还沾着片槐树叶,“我妈不肯走,说要等个拿吉他的……”

巫马龢抓起吉他盒的带子,指节勒得发白。猫在年轻人脚边绕着圈,尾巴尖扫过车胎上的泥印——那泥印的形状,像极了母亲手腕上那道疤的轮廓。

派出所的白炽灯亮得刺眼。母亲坐在长椅上,蓝布衫的袖口卷着,露出的烫伤疤在灯光下泛着青白。看见巫马龢进来,她突然直起背,浑浊的眼睛里炸开点光,手往怀里掏了掏,却只摸出个空布袋。

“风筝……”她喃喃着,指尖在布面上抠出几道白痕,“石头的风筝……”

“妈,在这呢。”巫马龢把吉他盒放在地上,打开时,那只沙燕正静静地躺在断弦旁。母亲的手猛地顿住,像被烫着似的缩回去,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倒像是三花猫受了委屈的呜咽。

穿警服的年轻人端着粥过来,塑料勺碰得碗沿叮当作响:“哥,你可算来了。妈这半年总念叨,说欠你只风筝没放起来。”他把粥碗递到母亲手里,“医生说她记不清新事,就老事刻在骨头里。”

母亲捧着粥碗,眼神却黏在巫马龢左胳膊上。那里的风筝纹身被衣袖盖着,只露出点红绳的线头——是他出狱后特意纹的,线尾缠着半根红绳,跟吉他上那截原是一对。

“烫的……”她突然指着自己的手腕,又指巫马龢的胳膊,“一样的……”

巫马龢撸起袖子,纹身在灯光下清晰起来:线轴缠着骨,尾巴绣着“石头”,跟母亲手里的风筝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母亲的粥碗突然歪了,小米粥洒在裤腿上,她却浑然不觉,只是伸手去摸那纹身,指尖的老茧刮得皮肤发疼。

“回家……放风筝。”她突然拽着巫马龢的胳膊往门口走,步子踉跄得像被风推着的纸鸢,“天桥上……风好。”

年轻人在后面笑着摇头,声音里裹着点酸:“哥,陪她去吧。上次带她去天桥,她抱着桥栏哭了半宿,说风筝线断在十年前的雨夜里。”

北城的夜风格外清,吹得天桥的铁架呜呜作响。巫马龢把两只风筝都系在桥栏上,“妈妈等你”和“石头”的尾巴缠在一起,红绳在风里拧成股,像条扯不断的锁链。母亲举着线轴,转得飞快,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正是《妈妈的风筝》的调子。

“石头,你看,”她突然回头,鬓角的白发被风吹得贴在脸上,“线没断……”

巫马龢看着两只沙燕在风里并排飞,尾巴上的字在月光下忽明忽暗。他摸出怀里的全家福,照片上穿警服的男人正对着镜头笑,那个烟头烫的洞被月光填得满满当当。

三花猫蹲在吉他盒上,突然对着夜空喵了一声。巫马龢抬头时,看见两只风筝突然往同一个方向飞,红绳在手里绷得笔直,像有人在天上牵着似的。

母亲的线轴转得慢了,她靠在桥栏上,头轻轻歪在巫马龢肩上,呼吸匀得像晚风拂过琴弦。年轻人不知何时站在台阶下,手里举着手机,屏幕上是张老照片:穿警服的男人抱着个扎羊角辫的男孩,女人举着沙燕风筝,背景正是这座天桥。

“爸牺牲前说,”年轻人的声音被风吹得发飘,“等哥回来,一家人在天桥上补张全家福。”

巫马龢低头,看见母亲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袖口,像攥着当年那根没断的风筝线。吉他盒里的断弦突然被风拨动,发出的音竟跟母亲哼的调子合上了拍。

远处的火车又鸣了声笛,这次却像是在打招呼。巫马龢把全家福塞进母亲的布袋里,上面压着那枚磨亮的硬币——是她傍晚放进吉他盒的,如今倒像是枚盖在时光上的邮戳。

两只风筝还在飞,红绳在夜色里拉成两道光,像从十年前牵来的路。巫马龢轻轻拍着母亲的背,她的呼吸渐渐沉了,嘴角却翘着,像是梦见了某个放晴的午后,有人喊着“石头”,把风筝放得比云还高。

三花猫突然跳上桥栏,对着风筝的方向弓起背,喉咙里的呼噜声混着风里的弦音,倒像是谁在轻轻唱:

“风筝线啊长又长,

一头系着儿的膀,

一头牵着娘的肠……”

夜风把那几句不成调的歌谣吹得很远,桥洞下的空瓶像是被惊动了,滚出几声细碎的响。巫马龢低头看母亲,她的睫毛上沾着点月光,像落了层白霜,手里还攥着那只空粥碗,指缝里漏出的小米粒在风里打旋,倒像是谁撒的银粉。

“哥,我去买包烟。”穿警服的年轻人往台阶下走,皮鞋踩在铁板上发出噔噔声,“你们先聊着,妈就爱听你唱那首《妈妈的风筝》。”

巫马龢捡起吉他,断弦接的红绳被风扯得笔直。他试着拨了下,音还是不准,却比先前多了点说不清的韧劲儿,像母亲手腕上那道疤,看着蜷曲,实则藏着十年扯不断的力气。

母亲突然睁开眼,往他怀里凑了凑:“唱……石头小时候,唱跑调的。”她的手指在吉他盒上画着圈,圈里正是那只沙燕的影子,“风筝飞高了,就看不见疤了。”

他顺着她的话唱起来,尾音还是飘,却没再像从前那样发紧。唱到“风筝线缠在娘的白发上”时,母亲突然抬手摸自己的头,摸到满把银丝,又去摸巫马龢的头发,指尖的温度烫得他鼻子发酸——十年前那个雨夜,母亲也是这样摸他的头,说“石头别怕,妈头发多,能缠住风筝线”。

三花猫不知从哪叼来根火腿肠,放在吉他盒旁,抬头冲巫马龢“喵”了声,像是在催他继续。他低头笑了笑,歌声里混进点气音,倒比先前更像那么回事了。

穿警服的年轻人回来时,手里多了个拍立得。“刚在楼下杂货铺买的,”他举着相机晃了晃,闪光灯在夜色里亮了下,“爸说过,全家福得有烟火气。”

母亲听见快门声,突然直起身子,把两只风筝往巫马龢怀里塞:“拿着……一起照。”她自己则往中间站了站,蓝布衫被风撑得鼓鼓的,像只蓄势待飞的沙燕。

闪光灯再亮时,巫马龢正低头调整风筝的角度,母亲的头靠在他肩上,年轻人举着相机半蹲在台阶上,三花猫蹲在吉他盒上,尾巴恰好搭在“石头”两个字上。照片洗出来时,夜风正卷着红绳掠过母亲的手腕,那道疤在光里泛着暖黄,倒像是贴了片会发光的枯叶。

“明儿带妈去医院。”年轻人把照片塞进巫马龢手里,指腹在照片边缘摩挲着,“医生说多看看熟面孔,或许能想起点什么。”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怕惊飞风筝,“其实……我早知道你回来了。妈每天去天桥,就是等你呢。”

巫马龢捏着照片,纸边的温度烫得手心发疼。他想起半年前出狱那天,也是这样的夜,他躲在桥洞下看母亲捡废品,看她把破报纸一层层糊在风筝架上,看她对着空瓶喊“石头,吃饭了”。那时他以为她早把自己忘了,却不知她的记忆早凝成了风筝线,一头系着过去,一头等着将来。

母亲突然打了个哈欠,往他怀里缩了缩:“冷……回家。”她的手在布袋里掏了掏,摸出个东西往他手里塞——是那枚磨亮的硬币,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却比任何时候都暖。

回去的路上,母亲的脚步稳了些,大概是累了,也或许是踏实了。她攥着巫马龢的袖口,一步一步踩在铁轨上,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像两只并排飞的风筝。三花猫跟在后面,时不时用头蹭蹭母亲的裤腿,把沾在上面的草屑都蹭掉了。

快到年轻人说的家时,巫马龢突然停住脚。那是栋老旧的单元楼,三楼的窗亮着灯,窗帘上印着个风筝的剪影——想必是年轻人特意贴的。母亲抬头望了望,突然笑了,露出掉了大半的牙:“灯……亮着呢。”

他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也是这样的灯,母亲举着铁锅挡在他身前时,窗户里的光恰好落在她手腕的疤上,像给那道伤镀了层金边。那时他以为那是绝境,如今才懂,那是母亲为他撑起的,唯一的光亮。

进门时,母亲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往巫马龢怀里塞了个东西。是那只绣着“妈妈等你”的风筝,尾巴上的红绳缠着他的手指,像打了个解不开的结。“放……明天放。”她指着窗外,眼睛里的光比灯泡还亮。

夜深时,巫马龢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吉他放在腿上。母亲在里屋睡得很沉,呼吸声混着年轻人轻微的鼾声,像支温柔的曲子。他试着调了调弦,断弦接的红绳被他缠了个结实的结,弹出来的音虽还有点歪,却透着股稳稳的劲儿,像终于找到了归宿的风。

窗外的月光落在吉他盒上,照见那只沙燕风筝的影子。巫马龢轻轻拨了下弦,音符在夜里荡开,惊得窗台上的三花猫抬了抬头,又蜷成团睡了。他想起母亲说的,风筝线不断,妈就一直在。

其实哪有不断的线呢?不过是爱成了风,总能把风筝吹回该去的地方。

天快亮时,他做了个梦,梦见小时候在天桥上,母亲举着风筝对他笑,父亲站在旁边拍照,弟弟蹲在地上追猫。风很大,风筝线绷得笔直,母亲喊“石头,抓稳了”,他抓得很紧,像抓住了全世界。

醒来时,晨光正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落在吉他的断弦上。红绳在光里泛着金,像谁在上面撒了把星星。巫马龢笑了笑,摸出那枚硬币塞进吉他盒的夹层里,那里以后会装满阳光,装满歌声,装满一个叫“石头”的人,迟到了十年的归途。

而天桥上的两只风筝,大概还在风里飞着吧。红绳缠在一起,像个永远解不开的结,也像个再也不会断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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