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了望塔在夜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如同这座垂死城市的哀鸣。塔顶，三人围着一小堆几乎没有热量、仅能提供些许光亮的余烬，沉默地分食着干粮。空气中那股腐败与污秽混合的恶臭，似乎更加浓烈了，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烧焦硫磺和麝香的怪异气味，让李易铭的神经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
“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尤莉卡首先打破了沉默，她用匕首尖挑着一块硬邦邦的肉干，眼神却不时警惕地扫向塔下漆黑的城市，“这里太暴露了，而且没有补给。”
娜莉斯卡点了点头，她擦拭着自己的长剑，剑身上映照着她忧心忡忡的脸庞：“尤莉卡说得对。我们需要找到一个更安全的据点，并且弄清楚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孩子说‘老鼠’……但普通的鼠患，不可能让一座像米拉格连诺这样的大城变成这副模样。”
李易铭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投向远方，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城区，仿佛一只潜伏的巨兽，随时可能择人而噬。斯卡文鼠人——这个名字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他虽然是黑暗精灵，但对这些混沌仆从的了解也多来自于传说和一些捕风捉影的记录。狡猾、残忍、数量庞大、精通诡异的工程技术和恶毒的魔法……每一个标签都预示着极度的危险。
“我们必须找到活人，”李易铭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果决，“只有从幸存者口中，我们才能知道真相。而且，我们需要食物和水，马匹也需要草料。”
“城里还会有活人吗？”尤莉卡对此表示怀疑，“就算有，恐怕也像那个小男孩一样，吓破了胆，躲在某个角落里发抖。”
“总要试试。”李易铭站起身，“天亮之后，我们分头行动，小心搜索。娜莉斯卡，你和我一起，我们去市政厅和卫戍兵营方向看看，那里或许还有残存的守卫力量。尤莉卡，你在商业区和居民区外围侦察，注意安全，一旦发现不对立刻撤退。”
尤莉卡舔了舔嘴唇，眼眸中闪过一丝兴奋与危险的光芒：“正合我意。那些‘大老鼠’如果敢露面，我不介意让它们尝尝我飞刀的厉害。”
娜莉斯卡则有些担忧地看着李易铭：“分头行动会不会太危险了？我们对敌人一无所知。”
李易铭摇了摇头：“合在一起目标太大，反而更容易被发现。而且，我们需要尽快掌握情况。放心，我会小心的。”他顿了顿，补充道：“记住，我们的首要目标是获取情报和补给，不是战斗。”
尽管如此，当第二天晨曦微露，驱散了些许夜的寒意，却丝毫未能减轻笼罩在米拉格连诺上空的绝望气息时，三人的心情依旧沉重。
城市如同一个巨大的坟场，寂静得令人心慌。他们小心翼翼地离开了了望塔，按照昨夜的计划分头行动。
李易铭和娜莉斯卡牵着马，沿着相对宽阔的街道向城市中心区域走去。越往里走，破坏的痕迹就越发明显。许多建筑物的门窗被暴力破坏，墙壁上涂抹着意义不明的、散发着恶臭的符号，其中就有李易铭在“先驱侍酒”废墟中见过的三爪标记。地面上随处可见散落的杂物、破损的家具，甚至还有一些已经干涸变黑的血迹，触目惊心。
“这里发生过战斗，而且很激烈。”娜莉斯卡低声说道，她的手始终没有离开剑柄。
李易铭默不作声，他的感官提升到极致，仔细分辨着空气中任何细微的声响和气味。他注意到，一些建筑物的地下室入口，或者下水道的井盖，似乎有被强行打开的痕迹，周围还散落着一些奇怪的、类似挖掘工具留下的碎石和泥土。
“它们来自地下。”李易铭肯定地说道。
当他们靠近市政厅广场时，终于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迹象。广场边缘，用马车、木板和各种杂物构筑起了一道简陋的、摇摇欲坠的防线。防线后面，隐约可以看到几个人影在晃动。
“有人！”娜莉斯卡精神一振。
李易铭立刻抬手示意她停下，自己则找了个掩体，仔细观察。防线后面的人穿着破旧的衣甲，手中拿着五花八门的武器，看起来像是临时武装起来的平民和溃散的士兵。他们神情紧张，不时警惕地望向四周，如同惊弓之鸟。
“我们过去看看。”李易铭低声说道，他将连发手弩调整到随时可以击发的状态。
两人缓缓地、尽量不发出声响地靠近防线。
“站住！什么人？！”一个沙哑而紧张的声音从防线后传来，一支锈迹斑斑的长矛从木板的缝隙中伸了出来，颤抖地指着他们。
“我们是路过的旅人，刚到米拉格连诺。”李易铭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我们想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防线后面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一个看起来像是头领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他胡子拉碴，满脸倦容，身上的铠甲也多有破损，但眼神却还算坚定。他警惕地打量着李易铭和娜莉斯卡，以及他们身后那两匹看起来膘肥体壮的马。
“旅人？”中年男人嗤笑一声，声音中充满了苦涩和怀疑，“这种时候，还有旅人敢来米拉格连诺？你们是来送死的吗？”
“我们确实不知道城里发生了变故。”娜莉斯卡开口道，她的声音带着贵族特有的沉稳和礼貌，“我们能否进去说话？我们没有恶意，只想了解情况。”
中年男人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娜莉斯卡身上那件虽然沾染风尘但依旧能看出精良做工的锁子甲和披风，又看了看李易铭那张虽然异于常人但神情冷静的脸，最终点了点头：“好吧，你们过来。但别耍花样，不然……”他晃了晃手中的缺口长剑。
李易铭和娜莉斯卡穿过防线薄弱的入口，进入了这个小小的据点。里面大约有二三十人，男女老少都有，大部分人脸上都带着恐惧和绝望。空气中弥漫着汗臭、血腥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焦虑气息。
“我叫马里奥，曾经是这里的卫队长。”中年男人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落寞，“现在，如你们所见，我只是这些可怜人的头儿。”
“李易铭。”李易铭简单地自我介绍。
“娜莉斯卡·莱萨。”娜莉斯卡也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李……易铭？”马里奥咀嚼着这个有些拗口的名字，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被更深的忧虑所取代。“好吧，不管你们是谁，现在米拉格连诺已经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了。这里……这里已经被诅咒了。”
“诅咒？”李易铭追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看到城里空无一人，到处都是破坏的痕迹。”
马里奥叹了口气，找了块破木箱坐下，其他人也围了过来，眼神中充满了对外界消息的渴望和对未知的恐惧。
“是那些……那些鬼东西！”一个年轻些的士兵颤声说道，他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那些长着长鼻子、红眼睛，像人一样直立行走的大老鼠！它们从地底下钻出来，见人就咬，见东西就抢！”
“斯卡文鼠人。”李易铭的瞳孔微微收缩。
“斯卡文？”马里奥愣了一下，“是的，有人这么叫它们。那些该死的邪恶造物，大角鼠的信徒！”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和无力，“大约半个月前，它们第一次出现。开始只是小规模的骚扰，在城外的村庄和农场出现，袭击落单的行人和商队。我们派了几队士兵去清剿，但都……都有去无回。”
“然后呢？”娜莉斯卡追问道。
“然后，它们就越来越猖獗。一周前的一个夜晚，它们突然从城里的下水道、地窖，甚至是一些废弃的古墓里涌了出来！数量太多了，铺天盖地，就像黑色的潮水！”马里奥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我们根本抵挡不住。它们破坏房屋，抢夺食物，屠杀市民……很多人在睡梦中就被……”
他没有说下去，但周围人脸上悲痛和恐惧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它们在城外，靠近黑齿丘陵的地方，建立了一个巨大的巢穴，那些逃出来的人说，那里简直就是一座地底的魔都，到处都是尖叫和恶臭，还有那些可怕的……可怕的机器。”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市民补充道，他的声音沙哑，仿佛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鼠穴魔都……”李易铭重复着这个称呼，眼中闪过一丝凝重。看来，这不仅仅是简单的鼠患，而是一次有组织、有预谋的入侵。
“公爵大人呢？”娜莉斯卡问道，“米拉格连诺的军队呢？”
马里奥苦笑一声：“公爵大人……在鼠人第一次攻进内城的时候，就带着他的家眷和一小队亲卫，从北门逃跑了。至于军队……我们米拉格连诺的常备军本就不多，大部分都是些拿钱办事的佣兵。灾难发生后，有些佣兵见势不妙，卷了钱财就跑了，剩下的……要么战死了，要么就和我们一样，被困在这里，苟延残喘。”
“那现在城里的情况怎么样？”李易铭继续问道。
“还能怎么样？”马里奥摊了摊手，绝望地说道，“大部分人都死了，或者逃了。剩下的，就像我们一样，躲在一些自以为安全的地方。但食物和水越来越少，鼠人随时都可能攻进来。它们似乎在有计划地清除城里的抵抗力量，掠夺一切有价值的东西，尤其是……一种闪着绿光的石头。”
“次元石。”李易铭心中了然。那是斯卡文鼠人赖以生存和驱动他们那些邪恶科技的核心物质。
“是的，次元石！”马里奥眼睛一亮，“你们也知道？那些鼠崽子对那东西简直是疯了一样地着迷！它们甚至在城里挖掘，到处打洞，好像在寻找矿脉。”
李易铭和娜莉斯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斯卡文鼠人不仅仅是在掠夺，它们似乎还打算在米拉格连诺建立一个永久性的据点，甚至可能是在这里开采次元石。
“我们试图组织过几次反击，”马里奥继续说道，声音中带着深深的疲惫，“但鼠人的数量太多了，而且它们还有一些……一些非常可怕的武器。会喷火的管子，能发射毒气的弩炮，还有那些像小山一样高大、力大无穷的变异巨鼠……我们的人，根本不是对手。”
说到这里，据点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啜泣声。战争的残酷和绝望，如同乌云般笼罩在每一个人心头。
“所以，你们现在明白了吧？”马里奥看着李易铭和娜莉斯卡，眼神中带着一丝同情，“米拉格连诺已经完了。你们如果还想活命，就赶紧离开这里，越远越好。趁着那些鼠崽子还没有把所有的出口都堵死。”
李易铭沉默了。离开？他们当然想过。但现在知道了真相，他反而有些犹豫。如果斯卡文鼠人真的在这里建立了一个据点，那么提利尔领的其他城市，甚至更远的地方，都将永无宁日。而且，他内心深处，对这座曾经给予他短暂平静和梦想的城市，还有着一丝难以割舍的情感。
娜莉斯卡显然也有类似的想法，她湛蓝的眼眸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难道我们就这样放弃吗？任由这些邪恶的生物蹂躏我们的家园，屠杀我们的同胞？”
“不然呢，女士？”马里奥苦涩地反问，“我们拿什么去跟它们斗？用我们这几十个老弱病残吗？还是用这些生了锈的武器？”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紧接着，一个负责警戒的士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恐：“队长！不……不好了！鼠……鼠人！一大群鼠人，正朝这边过来了！”
此言一出，据点内顿时一片大乱。人们发出惊恐的尖叫，慌不择路地想要逃跑，但狭小的空间让他们挤作一团。
“安静！都给我安静！”马里奥拔出长剑，厉声喝道，“慌什么！越慌死得越快！所有人，拿起武器，到防线后面去！”
然而，面对死亡的威胁，他的命令显得有些苍白无力。只有少数几个还算有些战斗经验的士兵和市民，颤抖着举起了武器，大部分人则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李易铭和娜莉斯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
“看来，我们暂时走不了了。”李易铭冷静地说道，他迅速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连发手弩，确保每一支弩箭都上了弦。
娜莉斯卡也拔出了长剑，沉声道：“那就战吧！为了米拉格连诺，也为了我们自己！”
她转向那些惊慌失措的市民，用洪亮而坚定的声音说道：“市民们！拿起你们能找到的任何武器！我们或许人少，但我们不能失去勇气！我们身后就是我们的家！退无可退！”
她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感染力，一些原本绝望的人，眼中也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斗志。
“说得好，女士！”马里奥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深吸一口气，对着手下喊道：“都听到了吗？不想死的，就给我打起精神来！准备迎敌！”
防线外，已经传来了斯卡文鼠人特有的、令人牙酸的“吱吱呀呀”的叫声，以及它们沉重的爪子踏在石板路上的杂乱脚步声。一股更加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
李易铭迅速观察了一下地形。市政厅广场的这个角落，依托着几栋还算完整的建筑物，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凹形阵地。简陋的防线虽然不堪一击，但聊胜于无。
“娜莉斯卡，你和马里奥队长负责正面防守，尽量稳住阵线。”李易铭快速下达指令，“我会找机会从侧翼进行骚扰和精确打击。”
“明白！”娜莉斯卡没有丝毫犹豫。
就在这时，尤莉卡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据点的另一侧，她身上沾染了一些灰尘，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看来我没有错过好戏。”她手中多了一把锋利的短剑，“我在商业区那边也遇到了一些小麻烦，顺手解决了。这些‘大老鼠’的数量，比我想象的还要多。”
“你那边情况怎么样？”李易铭问道。
“和这里差不多，死城一座。不过我发现了一些有趣的痕迹，”尤莉卡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它们似乎在有规律地巡逻，而且对一些特定的区域非常重视，比如银行的金库和一些大商行的仓库，即使里面已经空了，它们也会派重兵把守。”
“它们在寻找什么？”李易铭皱起了眉头。
“不清楚。但现在，我们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尤莉卡看了一眼防线外已经影影绰绰出现的鼠人身影，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微笑，“让我看看，这些长毛的畜生，有多少能耐。”
李易铭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大角鼠的低语，已经化作了真实的威胁，就在眼前。而他们，除了战斗，别无选择。
鼠人的先头部队已经出现在了街道的拐角处。那是几十只衣衫褴褛、手持简陋武器的奴隶鼠，它们眼中闪烁着疯狂而饥饿的光芒，在几只体型稍大、装备稍好的氏族鼠的驱赶下，发出刺耳的尖叫，向着人类的防线冲来。
米拉格连诺的生存之战，在绝望的晨曦中，骤然打响。而关于这座城市被诅咒的真相，也随着大角鼠信徒的进攻，变得越发清晰和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