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半日,山洞内原本紊乱的气息便平复了大半。
丹药之力与陈昀霸道吸收的兽血精华滋养下,骨裂处酥麻愈合,翻腾的内腑也安稳下来。
三人围坐,洞口藤蔓缝隙透入的微光映着他们凝重的脸。
“最好的法子,还是离开洛山界,釜底抽薪。”墨琼打破沉寂,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离火炉冰凉的炉壁。
陈昀缓缓摇头,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阴霾:“谈何容易。姬梵夜那‘寻息仪’能锁定我的气息,整个界域都被他布下天罗地网。港口、飞舟枢纽、大阵节点……只怕我们一靠近,就是自投罗网。”
“可一直躲在这紫云山脉,终究是坐以待毙!”墨琼的声音带着一丝焦灼,“姬家那种庞然大物,手段通天彻地,远超我们想象。如今不过是杜云天这条恶犬在追咬,若我们迟迟不‘值钱’了,惊动了真正的大能,掘地三尺把我们挖出来,绝非难事!”
“眼下没有别的路。”陈昀的声音沉凝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只能藏下去,蛰伏起来,把牙磨得更利!实力,是唯一能撬动死局的筹码。”
他目光转向墨琼,带着询问:“那杜云天,你有多大把握?”
墨琼眼中精光暴涨,一股自信的气势勃然而生:“若给我足够时间稳固境界,以我灵海境初期的修为,配合阴阳生死之力,有七成把握与他周旋不败!他那十元气海虽浩瀚,但我的力量,专克寻常灵力!”
“不必执着于他。”陈昀却摆了摆手,忧虑更深,“打死一个杜云天又如何?不过是捅了马蜂窝。姬家会派来更强的杜地天、杜昊天!蕴灵境、化神境……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当务之急,是斩断他们追踪我们的锁链——那该死的‘寻息仪’!一日无法屏蔽或改变这灵魂气息,我们便一日是网中之鱼!”
“嗷呜!”一直安静伏在旁边的啸天忽然低吼一声,幽绿的狼眸闪烁着异样的光彩,透着一丝按捺不住的兴奋。
陈昀和墨琼同时看向它。
只见啸天抬起前爪,锋利的爪尖在坚硬的岩石地面上飞快划动,石屑纷飞,留下一行清晰的古篆:
“易形术,魂息改,初步成!”
字迹潦草,却如惊雷炸响!
“什么?!”陈昀霍然起身,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拔高,“你…你连易形术也改造升级了?!”
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姬梵夜模拟出的那道气息,死死绑定的是他灵魂本源!
之前的易形术,不过是改头换面的障眼法,在灵魂层面的探查下,如同裸身行走,无所遁形。若啸天真能触及灵魂气息的伪装……
啸天的声音通过灵魂链接,带着一丝疲惫却难掩得意地在两人脑海响起:“大哥,二哥,突破三阶,我的灵魂之力暴涨,以前看不懂、摸不着的山奎传承里那些灵魂秘法,现在能勉强撬动一丝了!这改造后的易形术,核心就是模拟灵魂波动,覆盖我们自身的气息!虽然……”
它顿了一下,语气变得谨慎,“还很粗糙,模拟出的魂息就像一层薄纱,经不起高手近距离的‘细看’,稍微凝神探查,必然破绽百出。但对付那些只靠法器粗浅感应的追兵,说不定……能蒙混过关!”
张道宗所传的易形术,不过是行走江湖的微末小技,连最低阶的神通都算不上,门槛低得可怜。
啸天这番改造,无异于给稻草人披上了能短暂迷惑鸟雀的幻影外衣,若真能完善,假以时日,蜕变为一门真正的灵魂幻化神通也未可知!
希望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星,灼烧着陈昀的心。
他立刻盘膝坐下,心神沉入啸天传递过来的全新法门。
玄奥的灵魂波动模拟之法,艰涩异常,如同在泥泞中跋涉,在迷雾中摸索路径。整整三日不眠不休的参悟,耗尽心力,陈昀才勉强将这改造版的易形术运转起来,在体表形成一层极其微弱、不断波动的灵魂伪装层。
看着啸天施展时那近乎浑然天成的流畅,再感受自己体内这层如同风中残烛般勉力维持的伪装,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涌上陈昀心头。
墨琼炼丹天赋惊世,对灵能敏感入微;啸天得天地造化,灵魂神通无师自通。反观自己,仿佛一个饕餮饭桶,什么能量都能囫囵吞下,需求大得像个无底洞,唯一的“特长”似乎就是活得够久……人比人,当真气死人!
决心需用现实来淬炼。
这一日,三人谨慎地向外围移动,行至三阶蛮兽活跃的边缘区域。
很快,一个身着灰袍的修士身影出现在他们感知中。
那人修为约莫灵海境中期,正警惕地在一片乱石嶙峋的山坳间逡巡,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处阴影,显然是为“邪魔”悬赏而来。
陈昀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对墨琼和啸天使了个眼色,独自一人从藏身的巨树后走出,主动迎了上去。他体内灵力按照新易形术的法门缓缓流转,那层模拟出的、带着山野散修特有粗粝感的灵魂气息笼罩全身。
“这位道友,可是为搜寻那凶戾邪魔而来?”陈昀拱了拱手,声音刻意放得沙哑低沉,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
那灰袍修士闻声猛地转身,手中法器瞬间亮起微光,待看清陈昀易形后那张平平无奇、气息也毫无异样的脸,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警惕之色稍减,同样抱拳回礼:“正是。道友可有发现?”
成了!
对方毫无察觉!
陈昀心中巨石轰然落地,面上却不动声色,故意叹了口气:“唉,暂无收获。那邪魔凶焰滔天,据说连斩数支队伍,手段残忍至极。道友孤身一人,可千万当心啊!”他一边说着,一边暗暗观察对方反应。
灰袍修士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惧色,随即强笑道:“嗨,在下有自知之明,岂敢与那等狂徒硬拼?不过是碰碰运气,若能发现些蛛丝马迹,立时便退,速速去寻轩辕学宫的杜上修领赏才是正经!”
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眼中流露出对赏金的渴望。
“是极是极!道友深谙明哲保身之道,实乃明智之举!”陈昀心中冷笑,面上却连连附和。
又虚与委蛇地攀谈了几句,探听到杜云天的悬赏依旧高挂,追捕风声虽不如一年前紧,却从未停歇。
他不敢久留,寻了个借口便迅速隐入密林。
“如何?”墨琼和啸天立刻围了上来。
“成了!”陈昀眼中闪烁着劫后余生的精光,更有冰冷的怒意,“杜云天这王八蛋,悬赏令还挂着呢!不过…这易形术暂时够用了!”
他猛地攥紧拳头,望向紫云山脉更深、更蛮荒的腹地,“走!继续苟!先苟他个三年五载,把爪子磨得更利!”
紫云城,玲珑阁顶层。
柳子素身着一袭华贵的云纹锦袍,端坐于主位,雍容气度中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仪。
海陵垂手侍立一旁,神态恭敬。
“海陵,”柳子素端起一盏灵茶,指尖拂过温润的杯壁,声音听不出波澜,“陈兄那边,这两个月可有新的消息传来?”
海陵立刻躬身,语速清晰:“回禀阁主,自两个月前传回消息,说轩辕学宫杜云天在紫云山脉深处截住他们,一番激战后陈公子负伤遁走,杜云天似也未能擒获目标。此后……便再无任何音讯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杜云天此人,绝非普通灵海境可比,竟也失手…着实出人意料。属下原以为,此次或需阁主动用更深的关系施压干预了。”
柳子素微微颔首,黛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陈兄命格奇硬,气运缠身,当不至就此陨落。不过,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吩咐下去,玲珑阁在洛山界外的几处隐秘据点,随时待命,备好最快的跨界飞梭和疗伤圣药。若真有陈兄落难的确切消息……”
她放下茶盏,目光投向窗外浩渺的天空,语气平淡却重若千钧,“我玲珑阁,自当出面要人。”
海陵心头一凛,肃然应道:“是!属下即刻去办!”
柳子素微微颔首,目光转向铺展在案头的巨大星图,指尖划过洛山界之外广袤的疆域,眼中锐芒闪烁:“洛山界分阁根基已固,是时候…将网撒得更远了。”
……
紫云山脉腹地,寒暑更迭,草木三度枯荣。
陈昀、墨琼、啸天如同彻底融入了这片蛮荒之地最危险的夹缝中。
他们在三阶与四阶蛮兽领地交错的边缘地带游走、狩猎。
猎杀凶悍的蛮兽,采集珍稀的灵药,每一次生死搏杀都是对修为的淬炼。
陈昀的《造化锻体诀》在极限压力下缓慢而坚定地提升,筋骨血肉中沉淀的力量越发雄浑;
墨琼的阴阳之力运转愈发圆融,离火炉吞吐丹火,将猎获的蛮兽精血和灵药炼制成提升修为的宝丹;
啸天则彻底稳固了三阶境界,对《九天神火踏》和《噬月摄魂术》的掌控精进神速,那层灵魂伪装也愈发难以被寻常手段窥破。
期间并非全无风险。
他们数次与入山搜寻的修士队伍擦肩而过,甚至迎面相遇。
每一次,改造后的易形术都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对方手中那能感应“血魂邪修”气息的法器罗盘,在他们面前如同失灵,指针茫然乱转。
对方警惕审视的目光扫过他们伪装出的散修气息,最终都归于平淡,甚至有人会主动攀谈几句,交换些山中见闻。每一次平安错身,都让陈昀三人对啸天这“灵魂画皮”之术的信心增添一分。
整整一年徒劳无功的大规模搜捕,耗尽了绝大多数追捕者的热情和耐心。
悬赏再高,也比不上自家性命金贵。
紫云山脉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秩序”,淘金者、采药人、猎兽队伍重新成为主流,关于“血魂邪魔”的喧嚣,如同退潮般迅速平息下去。
消息最终传回坐镇宏璟城的杜云天耳中。
他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手中一枚传讯玉符几乎被捏碎。
一年的投入,如同石沉大海,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挫败感和被戏耍的屈辱啃噬着他的内心。
他不得不向远在启明界的姬梵夜发出传讯,详细禀报追捕失利,尤其重点描述了啸天那诡异莫测、能瞬间将他这等灵海境后期修士拖入幻境的灵魂神通。
出乎杜云天的预料,姬梵夜的回讯异常平静,甚至没有一句苛责。
传讯玉符中传来的声音淡漠依旧,却对“幻境细节”反复追问了数次,每一个关于啸天施展神通时能量波动、幻象形态的细节都要求他巨细靡遗地描述。
“那头灵兽……”姬梵夜的声音在杜云天脑海中回响,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灼热的好奇,“竟能在三阶便施展如此精妙的灵魂幻术…直指神魂本源…有趣,当真是天地异种!杜云天,你给本公子盯紧了洛山界!封锁不可松懈!至于人……”
他顿了顿,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透过玉符传来,“本公子会请动圣皇,再探一次洛山!”
不久之后,一道来自启明界的、浩瀚如星海的无形意志再次扫过整个洛山界。
圣皇神念,洞彻微尘。
然而,结果依旧——一无所获。陈昀三人如同彻底蒸发。
但这结果,反而更坚定了姬梵夜的判断。
回讯很快抵达杜云天手中:
“人必在洛山!此兽天赋,乃本公子大道绝配!封锁持续,外松内紧。为防万一,本公子已遣‘玄幽老人’前往洛山界坐镇。他乃融神境中期,精擅灵魂探查与空间禁制。你持我令牌,可调动其一次出手。若目标再现……”
姬梵夜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决绝,“无论付出何等代价,务必擒获!尤其是那头银狼,必须生擒!”
杜云天握着那枚非金非玉、刻着“姬”字的令牌,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恐怖威压和一道沉睡的、属于融神境强者的神念印记,一股寒意与狂喜交织的情绪涌上心头。
融神境!
那可是真正触摸到规则边缘的大能!
有这位“玄幽老人”压阵,如同在洛山界上空悬起了一柄斩神之剑!
他缓缓抚摸着腰间悬挂的另一件器物——一个巴掌大小、形如鸟笼的青铜物件,表面布满玄奥的银色符文。这正是姬梵夜赐下,据说能瞬间禁锢凝神境以下一切修士的禁制神兵——“囚天笼”。
“下一次……”杜云天望着紫云山脉的方向,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和志在必得的疯狂,一字一顿,如同刻骨的誓言,“无论你们藏得多深,无论那孽畜的幻术有多诡异……只要让我再捕捉到一丝气息,这‘囚天笼’,便是你们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