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隆洋行的弟兄们正风风火火的往外走,突然,安连奎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只见他脸色铁青,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是拼尽全力一路奔跑而来。他的气还没喘匀乎,就一把抓住王汉彰的衣袖,将他拉至公事房角落的一处隔间之中。
隔间的门地一声关上,外间的嘈杂人声顿时被隔绝在外。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安连奎压低嗓音,语气急促而愤怒:操他妈的,出大事了!我下面一个弟兄,混进了袁文会的普安协会里头,刚才托一个卖烟的小孩递来消息——今天晌午,协会里的一个小头目,带着他们新招来的这二十多号人,去了日租界的万国公寓!
他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那帮人在三楼的一个房间里,从一个日本人手里,一人领了一把手枪,外加整整一百发子弹!都是崭新的王八盒子,油光锃亮!
安连奎的眼神越发凌厉,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现在这帮人已经往芦庄子方向去了,说是去!师弟,袁文会这是要闹大事啊!你想想,普安协会最近这段日子到处招兵买马,最少招了上千人。这要是一人一把枪,外加一百发子弹,这......这可不是小打小闹,这他妈是真要血流成河啊!
王汉彰心头猛地一沉。袁文会的普安协会背景复杂,表面上说是往日本的工厂里面输送劳工,可明眼人都知道,那就是日本人和袁文会勾结,借机扩充势力,用来震慑天津卫其他的帮派。王汉彰的手下和普安协会的人硬碰硬的干过几次,对方虽然人多势众,但大多是地痞流氓,乌合之众,根本不堪一击!
可现如今,袁文会突然给下面大规模发枪,每人配百发子弹,这绝不是寻常街头斗殴的架势。他脑海中迅速闪过土肥原贤二秘密抵津的消息,这两件事如同两道阴云骤然交汇,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心中蔓延——日本人这是要在天津搞大事了。
“你确定是日本人亲手发的枪?”王汉彰追问,声音低沉。
“肯定没错啊!”安连奎重重点头,“我那弟兄说,发枪的那个人留着小分头,日本卫生胡,虽然没穿日本军装,但脚底下穿着一双日本军马靴!那玩意外面可没有卖的,只有天津驻屯军的军官才会配发。他还说,那日本人放话:‘练好了枪,大大的有赏,有的是用处’。只有小日本子会这样说话!”
王汉彰沉默片刻,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发出规律的嗒嗒声。袁文会与日本人勾结已不是一天两天,但如此明目张胆地武装帮众,显然是有更大的图谋。是要制造骚乱?是要暗杀要人?还是配合土肥原的行动,在城中制造恐慌,转移各方视线?种种可能性在他脑中飞速闪过,每一个都让人不寒而栗。
他正要再问细节,隔间外突然传来秤杆咋咋呼呼的喊声:“汉彰!汉彰在不在?有急事!”
王汉彰猛地拉开隔间门,只见秤杆一脸兴奋,眼中闪着光,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王汉彰皱了皱眉,冲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进来。秤杆刚一进门,王汉彰就开口说:又怎么了?别着急,慢慢说。
秤杆挤进狭小的隔间,顾不上擦汗,便眉飞色舞地说道:汉彰,我正找你呢!你猜怎么着?天津保安队拉上去了——就拉到日租界边上!街上全垒起了沙包工事,机关枪都架起来了!我瞅着那阵势,怕是要干日本人一下子!
王汉彰的眉头皱得更紧。天津保安队的底细他是清楚的——原属东北军手枪旅,是张学良的亲信部队。总队长王一民,东北讲武堂第一期炮兵科毕业,是张学良的同窗好友!被张学良特别指派,由东北军旅长的职务转任天津保安总队总队长!他的手下,还有四员大将,分别是贾陶、孙铭九、解方和黄冠南,个个都是能征善战的猛将。
在东北军将领的指挥下,整编后的天津保安总队仍保留着正规军的装备和训练。虽无重炮,但轻机枪、步枪、手枪一应俱全,士兵多是身经百战的老兵,战斗力远非普通警察可比。这样一支部队拉上日租界边界,绝不是寻常的巡逻或示威。
这是你亲眼看见的?王汉彰沉声问,手指无意识地握紧了。
那还有假吗?秤杆一拍大腿,声音激动得发颤,我从华界一路跟到日租界边上,看得真真切切!他们还拉来了两挺重机枪,就架在路口沙包后面!日本租界里面的日本白帽警察除了放下了租界的栅栏,看见天津保安队真刀真枪的摆开阵仗,也他妈的见怂!一个个躲在掩体后面,连头都不敢露!
“天津驻屯军呢?他们没出动?”王汉彰有些纳闷,按照日本人的性格,天津保安队把机枪架到租界的大门口,他们不可能不作出反应来。
可秤杆却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我等了快一个钟头,也没见日本兵出来!俗话说得好,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保安队的弟兄真跟他们玩命,日本人也他妈得掂量掂量!”
王汉彰猛地站起身,隔间狭小的空间几乎容不下他骤然绷直的身形。英国军队前脚刚走,天津卫就乱成了一锅粥!土肥原贤二秘密抵达,袁文会突然发枪,保安队紧急布防……这一切绝非巧合。
他的脑海中飞速运转:土肥原此次来津,必定是为溥仪而来。若能说动溥仪北上,日本人在东北的侵略便有了外衣。而袁文会的武装行动,极可能是为了制造混乱,牵制中方注意力,甚至为日租界外的行动提供掩护。保安队的布防,则说明当局已有所警觉,甚至可能已获知某些情报,准备强硬回应。
大战,真是一触即发了。
王汉彰深吸一口气,看了看身旁的秤杆和安连奎,沉声说道:老安,你带几个机灵点的弟兄,立刻去芦庄子方向,盯紧那帮领了枪的混混。记住,只盯不碰,务必摸清他们的落脚点和行动计划。特别是要弄清楚,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什么时候动手。
秤杆,你继续留意保安队的动向,尤其是日租界几个主要路口的变化。有任何增兵或调动,立刻回报。特别注意日本驻屯军有什么反应,我觉得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没准现在就在调兵呢!千万不能大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二人,语气凝重的说:“土肥原贤二这一来,天津恐将生变。我们虽然在英租界任职,但归根结底还是中国人!日本人想要挑事,咱们不能坐视不管。真要是打起来,咱们得让小日本知道知道,咱爷们绝对不当亡国奴!”
对!绝对不当亡国奴!秤杆高声回应,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
安连奎点了点头,笑着说:小师弟,我早就等你这句话了!日本人要是敢动手,我就让他们知道知道,锅是他妈铁打的!这些年的新仇旧账,我一块跟他们算算!
王汉彰点了点头,开口说:行了,形势紧迫,咱们就不多说了!万事多加小心,遇到危险不要硬拼,保住性命最重要。
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王汉彰独自站在公事房中。窗外天色渐暗,乌云压城,一场寒流似乎即将来临。狂风吹动街边的树木,发出鬼哭狼嚎一般的声音,仿佛是天公也在为即将到来的冲突擂鼓助威。
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王汉彰心中百感交集。英租界看似平静,但空气中已经弥漫着火药味。街道上的行人比平日少了许多,偶尔经过的几个也都行色匆匆,脸上带着惶恐不安的神情。就连平日里最热闹的市集,今日也显得格外冷清。
王汉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想起了还在病床上的高森,想起了被日本人毒打致死的父亲,想起了在东北浴血奋战的将士们。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他暗下决心:无论英国人如何冷漠,无论日本人如何猖狂,他都必须守住这片土地,守住这些人。
大战将起,他必须抢先一步。不仅要自保,更要主动出击。想到这里,他拿起了桌上的礼帽,迈步向央行外面走去。
推开泰隆洋行的弹力门,一股寒风吹的他猛地打了个寒颤。而在这场寒潮之中,每个人都必须做出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