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汤的香气在灶房里弥漫开来,岑卿用木勺缓缓搅动着锅里乳白色的米粥。她特意多放了一把米,让粥显得浓稠些——不是出于怜悯,而是需要维持王家人最基本的气力,确保他们能顺利“病”下去,却又没有精力来干涉她。
她先盛出两碗稀薄的米汤,端到正房。
王氏瘫在炕上,脸色蜡黄,嘴唇干裂,看到岑卿进来,想骂几句,却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气声。王大志则蜷缩在另一头,双目紧闭,眉头因腹痛而紧锁。
“娘,相公,喝点米汤吧。”岑卿的声音依旧低顺,将碗放在炕沿,便退到一旁,垂手而立。
王氏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发软,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岑卿,带着惯有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病中特有的依赖与脆弱。“扶…扶我起来……”她终于不甘地开口,声音嘶哑。
岑卿上前,动作算不上温柔,却足够稳当地将王氏半扶起来,在她身后垫了个破旧的枕头。整个过程,她低眉顺眼,没有丝毫情绪外露。
王氏就着岑卿的手,小口啜饮着温热的米汤,几口下肚,空瘪灼痛的胃部似乎得到了一丝抚慰。她喘了口气,目光扫过依旧躺着的儿子,又看向垂手立在一旁的岑卿,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算计。
“你……”她艰难地开口,“看着点灶火……别、别浪费柴……米缸……”她想叮嘱米缸里的米要省着吃,但一阵突如其来的腹痛让她的话戛然而止,额头渗出虚汗。
“娘放心,我省得的。”岑卿适时地应道,语气恭顺。
伺候完王氏躺下,她又将另一碗米汤端到王大志那边。王大志勉强睁开眼,看了她一眼,眼神浑浊,带着病痛中的茫然,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就着她的手,默默将米汤喝了。
退出正房,岑卿轻轻带上门,隔绝了里面衰败的气息。她站在院子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驱散了鼻尖萦绕不去的病气。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灶房。
现在,那里是她的战场,也是她的宝库。
她重新走进灶房,关上门。锅里还剩下小半锅浓稠的米粥。她没有立刻去吃,而是先走到米缸前,掀开盖子,仔细看了看里面的存米。又走到悬挂着的篮子旁,看了看那几颗鸡蛋和一小块腊肉。最后,她的视线落在那个粗陶盐罐上。
她伸出手,拿起盐罐,掂了掂分量。然后,她找来一小块干净的、柔软的破布,小心翼翼地倒出一点点盐粒在布上,仔细包好,塞进自己怀里最贴身的地方。动作熟练而迅速,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做完这一切,她才回到锅边,给自己盛了满满一大碗粥。没有菜,没有咸味,只有纯粹的米香。但她吃得极其专注,每一口都细细咀嚼,感受着温热的米粥滑过食道,落入空瘪的胃袋,带来实实在在的充盈感。
一碗热粥下肚,驱散了清晨的寒意,也让她原本有些虚浮的脚步变得踏实有力。
她知道,王家人这病,来得快,去得也不会太慢。她必须抓紧时间。
上午,她依着王氏病弱的指令,打扫了院子,喂了鸡,将王大志换下来的脏衣服泡上。做完这些表面功夫,她便有了相对自由的时间。
她再次去了后山的看瓜棚。这里几乎成了她的秘密基地。她从干草下取出之前藏好的、处理过的野菜和那两个小土豆。
今天,她有了盐。
她用石头垒了个简易的灶,捡来干柴,小心翼翼地从王家灶洞里引来了火种。火上架着一个她捡来的破瓦罐,里面煮着切块的土豆和洗净的野菜。
水滚开,食物的香气混合着烟火气弥漫开来。待土豆煮得软烂,野菜熟透,她将瓦罐从火上移开,稍微冷却后,才珍惜地取出那个小盐包,用手指捻了一小撮盐,均匀地撒在食物上。
她用削尖的树枝当筷子,夹起一块滚烫的、裹着少许盐花的土豆,吹了吹,放入口中。
软糯,温热,带着土豆特有的清淡甜味,而那一丝咸味,如同画龙点睛,瞬间激活了所有沉睡的味蕾,让这简陋的食物焕发出难以言喻的鲜美。
她慢慢地吃着,感受着盐分和食物带来的双重慰藉。这不仅仅是果腹,这是她在艰难处境中,为自己争取到的一点点“活着”的尊严和滋味。
下午,她回到王家,继续扮演那个沉默温顺的儿媳,熬药、端水,伺候王氏和王大志。
王氏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盯着岑卿的目光也重新变得锐利起来。她开始絮絮叨叨地询问米缸里的米还剩多少,鸡今天下了几个蛋,柴火用了多少……问题琐碎而充满试探。
岑卿垂着眼,一一回答,数字精准,语气平稳,让人挑不出错处。她甚至主动将米缸指给王氏看,里面的米确实消耗了一些,但完全在合理的范围内——她煮给自己吃的那点,与往日王氏克扣下的分量相比,微不足道。
王氏审视了半天,没发现什么异常,这才悻悻地躺回去,嘴里依旧不闲着,念叨着等病好了要如何如何。
岑卿安静地听着,心中毫无波澜。
她知道,这场灶台旁的博弈才刚刚开始。病愈后的王氏,只会变本加厉地盯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