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轩站在窗前,楼下那几辆黑色轿车已经停稳,车门打开,穿制服的人陆续走进大楼。他没动,也没再看谁抬头看了他一眼。刚才那一眼,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转身回到工位,电脑还亮着,屏幕上的台风路径图没关。红色标记点密密麻麻,像一场下不完的雨。他伸手合上盖子,动作干脆,没再犹豫。
抽屉拉开,檀木珠安静地躺在最底层。他看了两秒,没拿出来,直接退了回去。这一次,不是藏,是放。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会议通知:高层党组扩大会议,十一点整,主楼三号会议室,全体中层以上干部参加。
他起身,顺手整理了下衬衫领子,没打领带。这种时候,穿得太正式反而像在演戏。
走廊里人来人往,脚步比平时快,说话声压得低。有人看见他,眼神闪了一下,想打招呼又收了回去。顾轩没理会,一路走到会议室门口。
门开着,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他挑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不靠墙,也不在中间,就是普通一排。手指搭在桌沿,轻轻敲了两下,像是在确认节奏。
陈岚还没到。
会议准时开始。厅长坐在主位,脸色沉得能拧出水。他扫了一圈,声音不高:“今天召集大家,是通报一起严重违纪案件的初步审查结果。”
底下没人接话。
“王金强同志,”厅长顿了顿,“在台风应急期间,涉嫌滥用职权、擅自调动救灾物资、指使下属销毁证据,并对相关人员进行打压。目前,纪委已正式立案,审查组已进驻,其办公室及相关人员已被停职配合调查。”
空气像是被抽走了一截。
有人低头看文件,有人悄悄抬头看陈岚。她坐在副组长位置,一身深色制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扫过去的时候,没人敢跟她对视。
“有人要问,这事是怎么查出来的?”厅长声音冷下来,“不是内部自查,也不是上级抽查,而是一个人,顶着压力,把证据一层层递上去,最终撬动了整个系统。”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顾轩身上。
“顾轩同志。”
全场目光唰地转过来。
顾轩没动,也没抬头。
“他的行为,起初被质疑为‘个人情绪’‘晋升受阻后的报复’,甚至有人发通稿,说他‘伪造证据’。”厅长声音陡然抬高,“但现在,铁证如山。那些通稿呢?删了。那些抹黑的官微呢?闭嘴了。可他们有没有向顾轩道歉?有没有向公众解释?”
没人说话。
“今天,我不替他讨公道。”厅长把文件合上,“我只说一句:如果当时没人站出来,这场腐败,就会被台风带走,被时间掩埋。而站出来的这个人,现在坐在这里,没喊一句冤,没争一分利。”
他看向陈岚:“下面,请监察组代表陈岚同志,宣读审查结论。”
陈岚起身,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封面盖着纪委红章。她走到台前,站定,目光扫过全场。
“根据纪委初步审查,王金强、张猛等人,自去年起,通过关联企业虚报工程款,挪用应急专项资金,共计两千三百余万元。台风当晚,泵站断电非技术故障,而是人为指令,目的为制造‘救援失败’假象,掩盖物资转移行为。”
她语速平稳,但每个字都像钉子,往地上砸。
“更严重的是,案发后,张猛于废弃化工厂焚烧账本,并试图销毁存储证据的U盘。监控显示,他将U盘含入口中,点燃火源,被当场拍下。”
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目前,U盘已被技术恢复,内含王金强亲口下达的转移指令录音,时间戳为台风当晚二十一时四十七分,内容明确:‘物资拉走,泵站断电,别留痕迹。’”
她抬眼,盯着角落里一个一直低头的副局长:“李国栋同志,你昨天还在党组会上说,‘顾轩动机不纯’。现在,你要不要看看这串时间线?要不要听听这段录音?”
那人手一抖,笔掉在桌上。
“我再说一遍。”陈岚声音没高,但压住了全场,“这不是内部矛盾,不是工作分歧,是系统性腐败,是公然对抗组织审查,是企图用火和谎言,把黑的说成白的。”
她停顿两秒,转向顾轩的方向。
“在这场行动中,顾轩同志全程依法依规操作。他未私自传播证据,未煽动舆论,所有材料均通过正式渠道提交。他在被抹黑、被孤立的情况下,依然坚持程序正义,没有一步越界。”
她声音沉下来:“他的行动,不是个人英雄主义,而是对制度底线的守护。如果没有他坚持取证、顶住压力,这场腐败,真的会被埋进台风里。”
会议室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所以,”陈岚合上文件,目光如刀,“我不认为这是‘内部风波’,这是一次胜利——制度的胜利,真相的胜利,也是所有不敢沉默的人的胜利。”
她说完,没看任何人,直接走回座位。
没人鼓掌。
但有人低头,有人避开视线,有人悄悄把桌上的通稿草稿揉成一团,塞进兜里。
厅长开口:“我同意陈岚同志的结论。王金强一案,性质恶劣,影响极坏。即日起,成立专项审查组,由纪委牵头,全面彻查。所有涉案人员,一律停职,配合调查。”
他顿了顿:“另外,顾轩同志在此次事件中表现突出,经党组讨论,拟提名为本年度‘清廉先锋’候选人,报省委审批。”
话音落,有人想说话,刚张嘴,就被旁边的人拉了一下。
散会。
人群陆续起身,有人想往顾轩这边走,大概是想说点什么。顾轩没等,直接起身,往外走。
“顾哥!”林若晴的电话打进来,声音带着笑,“热搜爆了!‘顾轩正名’冲上第一,官微全删了,连王金强的亲信账号都清空了!”
“嗯。”他应了一声,“知道了。”
“你不高兴啊?这可是实打实的胜利!”
“不是我的胜利。”他说,“是该来的,来了。”
挂了电话,他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调出今日待办事项。
1. 台风受灾群众安置进度跟进。
2. 应急项目审计材料汇总。
3. 下季度防汛演练方案初稿。
他一条条点开,开始处理。
手机又震,是陈岚。
“他们想压。”她说,“有人提议‘内部处分,不公开通报’。”
“那你呢?”
“我说,火都烧到脸上了,还想捂盖子?”她声音冷,“我已经把完整材料打包发给省纪委,明天上午,全省通报。”
他没说话。
“你怕吗?”她突然问。
“不怕。”
“那为什么不开口?”
“我说了没用。”他看着屏幕,“但你说,就有用。”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
“你变了。”她说。
“没变。”他手指停在键盘上,“只是现在,轮到你们站在台前了。”
挂了电话,他继续工作。文档一行行填进去,数据一个个核对。窗外阳光斜照进来,照在桌角,没照到人。
下午三点,林若晴发来消息:“他们删了所有抹黑帖。”
他回了个“好”字,关机,起身拉上百叶窗。
办公室暗下来,只有电脑风扇还在转。
他坐回椅子,手搭在扶手上,指尖轻轻敲了两下,像在打某种节奏。
门外走廊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他门口。
门没敲,直接被推开。
一个穿制服的干事站在那儿,手里拿着个密封袋。
“顾轩?”
“是我。”
“纪委转交的材料,需要你签收。”
他接过,袋子上写着“证据副本留存通知”,落款是省纪委。
他拆开,里面是一张光盘,还有一张纸。
纸上写着:U盘原始数据已归档,编号:JZ2023-08-17-001。
他盯着那串编号,看了三秒。
然后,他把光盘放进抽屉,和檀木珠放在一起。
没锁。
门关上,脚步声走远。
他坐着没动,手搭在桌沿,指尖又轻轻敲了两下。
窗外,阳光斜切过百叶窗的缝隙,照在桌角,像一道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