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清带来的消息,如同在洞穴内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将那短暂的、虚假的安宁炸得粉碎。火光跳跃,映照着顾长钧紧锁的眉头和沈如晦苍白的脸颊,连懵懂的念雪似乎都感受到了空气中凝重的气氛,安静地依偎在母亲怀里。
“‘靖海王’……”顾长钧低声重复着这个称谓,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石桌上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嗒嗒声。他征战半生,与各路军阀、土匪、乃至境外势力都交过手,但面对这种带着前朝复辟色彩、隐藏极深、行事诡秘的对手,还是第一次。这种感觉,不像两军对垒,更像是在与一条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对峙,不知它何时会窜出来,给予致命一击。
“文清兄,关于这个‘靖海王’,你还知道多少?他们的势力范围、核心成员、最终目的?”顾长钧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陆文清。此刻,他不再是那个隐居山野的顾先生,而是重新变回了那个需要掌控全局、决策千里的统帅。
陆文清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我所知也极为有限。‘靖海王’本人极其神秘,从未以真面目示人,甚至无人知其确切年龄、样貌。其势力主要盘踞在南洋几个岛屿以及东南沿海一些秘密据点,与海外多方势力都有勾结,财力雄厚,手段狠辣。他们的最终目的,无疑是妄图复辟前朝,至少,是要在乱世中割据一方,甚至……问鼎中原。”
他顿了顿,补充道:“他们此次派人潜入中原,首要目标定然是顾将军你。你挫败了冯天魁,等于间接破坏了他们在江北布局多年的一颗重要棋子。于公于私,他们都不会放过你。而且……他们行事,为达目的,往往不择手段,牵连无辜亦是常事。”
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沈如晦和念雪,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沈如晦抱着念雪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指尖微微发白。她不怕自己受苦,却绝不能忍受念雪受到丝毫伤害。
洞穴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洞外隐约的风声。浓雾依旧未曾散去,将小小的洞穴与外界隔绝,仿佛整个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三人(加上念雪)面对着这未知而庞大的威胁。
良久,顾长钧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此地不宜久留。”
陆文清点了点头:“没错。他们既已派人前来,这蜀山虽大,却也非绝对安全。他们既有能力找到江南,找到这里也只是时间问题。”
“那我们能去哪里?”沈如晦的声音带着一丝茫然与疲惫。天下之大,似乎已无净土。
顾长钧站起身,走到洞口,望着外面浓得化不开的雾气,仿佛要穿透这迷雾,看清未来的方向。“我们不能一直被动躲藏。”他转过身,眼中重新燃起那种熟悉的、属于猎手的锐利光芒,“既然躲不掉,那就不躲了。”
沈如晦和陆文清都惊讶地看向他。
“文清兄,”顾长钧看向陆文清,“你方才说,联系了一些南洋本地势力和国际反战人士?”
“是。”陆文清似乎明白了他的想法,“你的意思是……?”
“单凭我们三人之力,想要对抗一个庞大的隐秘组织,无异于以卵击石。”顾长钧冷静地分析道,“我们需要盟友,需要信息,需要主动出击,在他们找到我们之前,先找到他们的弱点。”
他走回石桌旁,手指在粗糙的桌面上划动着,仿佛在勾勒一幅无形的战略图。“我们不能继续待在深山,需要回到人群之中,但不能再像在江南那样固定一处。我们需要一个足够复杂、消息灵通、便于隐匿也便于行动的地方。”
他的目光投向南方,似乎穿透了石壁,望向了更遥远的地方。“去广州,或者香港。”
这两个地方,都是南方最重要的通商口岸,华洋杂处,鱼龙混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既是信息的集散地,也是藏身的绝佳之处,更重要的是,那里远离“靖海王”势力传统上影响较大的江北和南洋部分地区,或许能暂时避开其最直接的锋芒。
“可是……那里的情况同样复杂,我们人生地不熟……”沈如晦担忧道。
“正因为复杂,才更容易隐匿。”顾长钧解释道,“而且,那里有租界,有洋人,‘靖海王’的势力在那里行事,多少会有些顾忌。我们可以在那里设法联系上文清兄提到的一些关系,获取更多关于‘靖海王’的情报,再图后计。”
这个计划大胆而冒险,但似乎是目前困境下,唯一一条不是坐以待毙的道路。
陆文清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顾将军所言有理。我在南洋时,确实认识几位常往来广州、香港的华商和报人,或许可以设法联系。而且,香港如今是英国人的地盘,‘靖海王’势力再大,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在那里大规模行动。”
雾锁重楼,前路迷茫。但在顾长钧的决断下,一条以攻代守、主动破局的道路,似乎在这深山洞穴中被勾勒了出来。放弃来之不易的隐居生活,再次踏入纷扰的漩涡,这个决定无比艰难,但为了更长久的安宁,他们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