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国营菜市场，烂菜叶和腥臭的污水混在一起，在地上淌成了一条条黑色的河。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让人作呕的复杂气味。
姜晓荷手捏着那份分量不轻的临时委任状，站在市场的入口，神色平静。
身后，刘厨子和小五的脸色却不太好看。这哪里是菜市场，这分明就是个垃圾场。
“嫂子，这……从哪儿下手啊？”小五看着眼前混乱的景象，头皮发麻。
“先安抚人心。”姜晓荷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把所有摊主都叫过来，我要跟他们聊聊。”
话音刚落，一阵刺耳的嘲笑声从市场里传了出来。
“聊聊？一个黄毛丫头，也配跟我们聊？”
人群自动分开，一个穿着雪白厨师服的中年男人，双手抱在胸前，带着两个同样装束的年轻徒弟，在一群摊贩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正是苏婉清请来的粤菜名厨，张德发。
他那双倨傲的眼睛，根本没看姜晓荷，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她身后的刘厨子。
“我当是谁，原来是陆家的刘师傅。”张德发皮笑肉不笑地开口。
“怎么，陆家菜馆现在没人了？要靠一个女人出来抛头露面？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就只会躲在娘们的裙子底下吗？”
这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摊贩们顿时发出一阵哄笑。
刘厨子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这是指着鼻子骂他，更是把整个陆家菜馆的脸面，扔在地上踩！
“你姓张的，你说什么！”他气得浑身发抖，猛地往前踏出一步，就要上前理论。
“刘叔！”
一只纤细但有力的手，拦住了他。
姜晓荷挡在刘厨子身前，目光平静地迎上张德发挑衅的视线。
“张师傅是吧？”她淡淡开口，“想找回场子？”
张德发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片子居然一点不怕，反而还敢跟他对视，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冷笑：
“怎么？刘师傅不敢，让你这个小丫头出来挡枪？”
姜晓-荷环视了一圈周围越聚越多的摊贩，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比试可以，但光动嘴皮子没意思，总得有点彩头。”
她看着张德发，嘴角勾起一抹冷意。
“今天，就在这儿，当着所有街坊邻居的面。我们要是输了，一个月后的金厨帽大赛，我们陆家菜馆直接认输退赛。”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刘厨子更是急得脸色煞白，一把拉住姜晓荷的胳膊：“少奶奶！使不得！这……”
姜晓荷没理他，眼神依旧死死地锁着张德发，声音陡然拔高：
“你们要是输了，也简单。你，张德发，还有你身后的徒弟，以后在京城，见了我们陆家菜馆的人，绕道走！”
张德发被她这股狠劲给震住了。
他本来是奉了苏婉清的命令，来找茬废掉刘厨子的手。
可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丫头直接把事情抬到了金厨帽大赛的高度。
他要是退了，以后在京城就别想抬头做人了。
更何况，他根本不觉得自己会输！一个北方的厨子，怎么可能比得过他这个拿过金厨帽的粤菜宗师？
“好！”张德发傲然应战，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就怕你到时候哭着退赛！”
“比什么？”姜晓荷问。
“就地取材，点石成金！”张德发一指周围摊贩们脚下那些准备扔掉的烂菜叶子。
“就用这些没人要的‘垃圾’，做一道菜！谁能让大家伙儿服气，谁就赢！”
这题目，狠毒至极。不仅考验厨艺，更是对厨师心态的巨大考验。
刘厨子看着地上那些蔫掉的白菜帮子、带着疤的土豆和满是泥的萝卜根，一张脸顿时垮了下来，面露难色。
张德发却不屑一笑。
他走到一个菜摊前，随手捡起一个别人削剩下，坑坑洼洼的烂萝卜。只见他手腕翻飞，一把小巧的刻刀在他指尖如同活了一般。
不过几分钟的功夫，那个烂萝卜在他手里，就变成了一朵层层叠叠，栩栩如生的牡丹花！
他将雕好的萝卜花摆在盘中，又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将里面琥珀色的酱汁淋了上去。
“漂亮！”
“这手艺绝了！”
围观的摊贩们顿时发出一片叫好声。
张德发得意地看着脸色愈发难看的刘厨子，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
轮到刘厨子了。
他看着那一堆烂菜叶，急得满头是汗，完全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就在这时，姜晓荷走到了他身边，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飞快地说了几句话。
刘厨子愣住了，满脸的难以置信。
“少奶奶，这……这能行吗？”
姜晓荷没有回答，只是将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塞进了他的手心。
“刘叔，信我。”
看着姜晓荷那双沉静又充满力量的眼睛，刘厨子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走到菜堆前，捡起几片最外层，已经发黄蔫掉的白菜帮子，又挑了些别的菜剩下的边角料。
没有花哨的刀工，他只是将白菜帮子利落地切成细丝。
起锅，烧油。
等油锅烧得滚烫，发出滋啦的声响，他将所有的边角料一股脑地倒了进去！
“刺啦——”
一股热浪腾起，刘厨子手持大勺，用最简单，最朴实的猛火爆炒，锅勺碰撞，发出铿锵有力的声响。
就在快要出锅的瞬间，他将姜晓荷给他的那包香料粉，猛地撒了进去！
一道看似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寒酸的“炝锅白菜”，就这么出锅了。
那卖相，跟张德发的萝卜雕花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就这？”
“这不就是大杂烩吗？”
张德发和他的徒弟脸上，都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嘲讽笑容。
然而，下一秒。
一股前所未有的，霸道又独特的香味，仿佛长了手一般，从那盘平平无奇的炒白菜里猛地窜了出来，瞬间席卷了整个菜市场！
那香味，辛辣，鲜香，还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香，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瞬间就开始造反。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一个离得最近的老商贩，忍不住吞了口口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蘸了一点汤汁，放进嘴里。
随即，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
他指着那盘菜，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大声呼喊：
“就是这个味儿！就是这个味儿！俺的娘唉！我吃了三十年的饭，就没吃过这么香的白菜！”
张德发不信邪，他皱着眉，也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菜入口的瞬间，他脸上的嘲讽和不屑，瞬间凝固，随即，变得煞白！
这道菜，没有任何炫技的成分，甚至连刀工都算不上精细。
但是那个味道……
那个味道，鲜，香，辣，层层递进，最后在舌尖上爆开一股难以言喻的醇厚，让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莫名其妙。
他不是输在技术上，而是被一种他从未领教过的，绝对的味觉体验，彻底碾压。
张德发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住那个站在刘厨子身边，神色自若的年轻姑娘。
这丫头，到底是什么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