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晓荷盯着那只悬在半空的手，迟疑了不到一秒。
她伸出手，握住了。
“石厂长客气了，您大老远从省城过来，我们这小地方怕是招待不周。”
她的声音不卑不亢，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石万山的手掌温热，力道适中，握手的姿态标准到仿佛量过尺寸。
“哪里的话。”他松开手，笑容愈发和蔼，“姜厂长年纪轻轻就能做出这么大的事业，我这次来，就是想看看，咱们省里还有多少像你这样有干劲的年轻人。”
李副县长在一旁赶紧接话:“石厂长一路上都在夸，说姜记辣酱的事迹他在省里早就听说了，这次是专程来取经的!”
“不敢不敢。”姜晓荷侧身让开，“石厂长，您里面请，我带您转转?”
“求之不得。”
一行人簇拥着石万山，朝着厂区里面走去。
姜晓荷走在前头，一边介绍一边带路，语气轻快，像个尽职的导游。
“这边是辣酱生产车间，您看，这些都是我们前段时间刚添置的设备，自动装瓶机、封口机……虽然不如国营大厂的先进，但也够用了。”
石万山扶了扶眼镜，目光扫过正在流水线上忙碌的工人们，点点头。
“挺好，挺好。设备虽然简单，但管理井井有条，这才是难得。”
他停在一台搅拌机前，忽然话锋一转。
“不过，姜厂长，我有个问题。”
“您说。”
“你们这些设备，是从哪里弄来的?”他转过身，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这年头，能淘换到二手设备的渠道可不多。”
姜晓荷心里一紧，面上却不显分毫。
“托了些关系，也花了不少钱。”她轻描淡写地回道，“毕竟做生意，总得有点门路。”
“嗯。”石万山没再追问，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
姜晓荷带他们来到了新车间。
这里还在收拾，地面上堆着几个大木箱，里面露出崭新的卤锅和真空包装机。
“这边是我们正在筹备的新项目。”姜晓荷介绍道，“打算做一些方便携带的熟食，比如卤肉、烧鸡，真空包装，能放好几天不坏。”
石万山的眼睛亮了一下。
“真空包装?”
“对。”姜晓荷指了指那台机器，“这是我们刚淘换回来的设备，正在调试。”
石万山走上前，围着那台机器转了一圈，啧啧称奇。
“好东西。”他转过身，看着姜晓荷，“姜厂长，你这个想法，很有前瞻性啊。”
“石厂长过奖了。”
“不是过奖。”石万山摇摇头，声音里带了些感慨，“你知道吗，我在省城见过太多厂子，只会守着老一套，不思进取。像你这样敢想敢干的，真不多。”
他顿了顿，话锋忽然一转。
“但也正因为这样，我才更担心。”
姜晓荷心里咯噔一下。
来了。
“姜厂长，你这个项目，想法是好的，但你想过没有，风险也很大。”
石万山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真空包装，技术要求高，卫生标准更高。你这个小作坊，设备、人员、管理，哪一样跟得上?”
“万一出了食品安全问题，别说做大做强，整个厂子都得垮。”
他说得语重心长，仿佛真的是在为她着想。
李副县长也在一旁帮腔:“是啊晓荷，石厂长说得有道理。这种事，得稳着来。”
姜晓荷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
“石厂长说得对。所以我们才更需要学习嘛。”
她看着石万山，眼神清澈。
“您这次来，不就是来指导我们的吗?”
石万山一愣，随即笑了。
“哈哈，姜厂长聪明。”
他拍了拍手，转身对李副县长说:“老李，找个地方，咱们坐下来好好聊聊。”
……
办公室里。
茶水冒着热气，屋子里坐了五个人。
石万山坐在主位，李副县长陪在一侧，姜晓荷和陆铮对面而坐。
石万山端起茶杯，吹了吹，没喝，又放下了。
“姜厂长，我就直说了。”
他的语气变得公事公办起来。
“你这个厂子，有潜力，但也有问题。单打独斗，走不远。”
“我这次来，是代表红旗食品总厂，想跟你谈一个合作。”
姜晓荷挑了挑眉。
“什么合作?”
“联营。”石万山吐出两个字。
“红旗总厂出技术，出渠道，出管理，负责所有产品的统一销售。姜记作为生产基地，负责生产。”
“你的配方，咱们共享。生产流程，由我们派专人指导。利润嘛，按比例分成，你拿三成，我们拿七成。”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是天大的恩赐。
“当然，你还是厂长，工人还是你的人。只不过，大方向上，得听总厂的安排。”
姜晓荷听完，没说话。
她低着头，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
屋子里安静得能听见外面的风声。
陆铮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只是那双眼睛，冷冷地盯着石万山。
李副县长有些坐不住，干笑两声:“晓荷啊，这可是大好事!红旗总厂可是省里的龙头企业，能跟他们合作，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姜晓荷抬起头，脸上挂着为难的表情。
“石厂长，不是我不愿意，实在是……有难处。”
石万山眯了眯眼。
“什么难处?”
“您也知道，我们这个辣酱厂，是军地合作项目。”姜晓荷叹了口气，“配方更是军区看重的东西，我一个人，说了不算。”
石万山的笑容凝固了一瞬。
他没想到，姜晓荷会拿军区来压他。
“军区……”他推了推眼镜，“姜厂长，军区那边，我可以帮你去沟通。”
“这倒不用。”姜晓荷摆摆手，话锋一转，“不过，石厂长，既然您这么看好我们，那我也有个想法。”
“你说。”
“我们这个熟食项目，缺一套自动化生产线。”姜晓荷笑了笑，“您刚才也看到了，我们设备简陋，您要是真想合作，不如先体现点诚意?”
石万山皱了皱眉。
“什么诚意?”
“您帮我们弄一套设备。”姜晓荷说得轻飘飘，“省城那边资源多，您应该有门路吧?”
“设备到了，我就向军区领导申请，把技术入股的事情提上议程。”
石万山愣住了。
这小姑娘，是在空手套白狼?
李副县长也有些尴尬，赶紧打圆场:“晓荷啊，设备可不便宜，这事得研究研究……”
“研究当然可以。”姜晓荷笑着站起身，“石厂长，您也累了，不如先回招待所休息?咱们改天再聊?”
石万山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
“不用改天。”
他站起身，整了整衣领。
“设备的事，我来解决。”
姜晓荷一愣。
石万山看着她，笑容温和，眼神却锐利。
“但我也有个条件。”
“我厂会派一个技术指导小组进驻，全程协助姜厂长开发新产品，确保产品符合国家标准。”
他顿了顿，补充道:“毕竟是军地合作项目，咱们得对军区负责，对吧?”
姜晓荷的笑容僵了一瞬。
技术指导小组?
这是要往她厂里塞人，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她刚要开口，陆铮忽然说话了。
“可以。”
他的声音不大，却极具分量。
“但丑话说在前面，我们厂有保密条例，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
他站起身，目光如刀，扫过石万山的脸。
“出了岔子，我们只认规矩不认人。”
空气瞬间凝固。
石万山和陆铮对视了几秒，忽然笑了。
“好。”他伸出手，“那就这么定了。”
陆铮没动。
石万山也不尴尬，收回手，转身朝门外走去。
“李县长，咱们走吧。”
李副县长赶紧跟上。
一行人离开后，办公室里只剩下姜晓荷和陆铮。
姜晓荷走到窗边，看着石万山上车离去的背影，轻声说:
“他的人明天就到，我们的戏，也该开锣了。”
陆铮走到她身后，握住她的手。
“放心，舞台已经搭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