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阁的铁条上还沾着晨露,李砚捏着赵瑾刚塞进来的字条,指尖在“周主事查抄本”几个字上反复摩挲。纸页边缘被汗水浸得发皱,像他此刻拧成疙瘩的心——周主事这只嗅觉灵敏的猎犬,总算盯上了联盟,再不想办法引开他的注意力,藏在石狮子嘴里的抄本、草席缝里的密信,迟早会被翻出来。
“先生,周主事刚才去了张丞相旧宅,”赵瑾的声音从铁条外传来,带着跑调的急促,“听说在那儿翻出半箱旧书信,正拿着跟王府的笔迹对比呢。”
李砚眼睛一亮,往嘴里塞了块没嚼完的麦饼——还是陈默昨天送来的,带着点焦糊味。他忽然笑了,拍了拍赵瑾的手背:“张丞相?就是那个三年前因‘通敌’罪名被抄家的老狐狸?这可真是打瞌睡送来了枕头。”
赵瑾愣了愣,顺着李砚的目光看向墙角那堆旧竹简——那是陈老刚送来的,里面混着几卷张丞相当年的奏章,字迹歪歪扭扭,倒跟市井流传的“通敌信”有几分像。“先生是说……栽赃?”他声音发紧,喉结上下滚动,“可张丞相的儿子还在凉国当差,万一……”
“没有万一。”李砚打断他,从怀里掏出块墨锭,在竹简上快速涂抹,“周主事要的不是真相,是能交差的‘证据’。你想,靖安王最恨什么?恨有人勾结外敌,恨有人背着他搞小动作。咱们就给他造一个‘张丞相余党没死绝,正联络流民谋反’的假象,保管比查抄本有意思多了。”
他边说边让赵瑾铺开宣纸,笔尖饱蘸浓墨,故意模仿张丞相的笔迹写起来。笔画忽粗忽细,还特意在“凉国”“粮草”几个词上加重了力道,活脱脱一封密谋信。写着写着,李砚忽然停笔,往墨里掺了点烟灰:“得让纸看着旧点,最好像从墙缝里抠出来的。”
赵瑾看着他把信纸往灶膛里蹭了蹭,又用茶水淋出几道水渍,忽然觉得后背发凉:“先生,这要是被识破了……”
“识破?”李砚把伪造的信折成小方块,塞进赵瑾的箭囊,“周主事巴不得这是真的。你想,他查了三天联盟,连根鸡毛都没捞着,正愁没法跟靖安王交差呢。咱们送上门的‘大功’,他能不要?”
话音刚落,就见陈默从篱笆外钻进来,手里攥着块沾着泥的布——里面包着半枚玉佩,是张丞相当年最爱的羊脂玉,边角缺了块,据说是抄家时被护卫抢走的。“刘大人说,这东西在流民窝棚后墙根捡着的,”陈默喘着气,“刚才有个瘸腿老汉看见周主事的人在那儿转悠,特意藏起来的。”
李砚接过玉佩,掂量了掂量,忽然往地上一摔。玉块“啪”地裂成两半,他捡起带字的那半,塞进赵瑾手里:“把这个跟那封信一起,‘掉’在张丞相旧宅的横梁上。记住,得让周主事的人‘自己’找着,最好还能让他们觉得是咱们不小心遗落的。”
布置完这些,李砚让陈默去通知老赵——让几个流民打扮成张丞相旧部的样子,三更天去青川河岸边“接头”,故意被周主事的眼线看见。又让刘大人在朝堂上“无意”提起:“最近总见些生面孔往张丞相旧宅跑,怕不是……”话说到一半就打住,吊足靖安王的胃口。
一切安排妥当,李砚靠在铁条上,看着赵瑾揣着伪造的信往张丞相旧宅跑。晨光透过铁条,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张撒开的网。他忽然想起地球历史课上的“声东击西”,那时觉得不过是纸上谈兵,此刻才明白,这招用好了,比千军万马还管用。
傍晚时分,赵瑾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官服下摆沾着草屑,脸上却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成了!周主事的人果然在横梁上找着了信和玉佩,现在正带着人往流民窝棚冲呢,说要‘一网打尽张丞相余党’!”
李砚刚端起的粗瓷碗顿在半空,眼里闪过一丝复杂。他让赵瑾把藏在石狮子嘴里的抄本转移到张大户的书架暗格里,又让陈默通知那些“扮演旧部”的流民赶紧躲进禁军大营——老赵已经安排好了,就说抓了几个可疑分子,要严加审讯。
“先生,这样会不会太狠了?”赵瑾看着远处火光冲天的流民窝棚,声音发颤,“周主事为了邀功,怕是真会抓人……”
“狠?”李砚放下碗,碗底与桌面碰撞发出闷响,“等他把《非战策》摆在靖安王面前,说这是‘乱党妖言’,到时候被抓的可就不是几个流民了。”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半块麦饼递给赵瑾,“记住,有时候为了护更多人,总得有人受点委屈。但这笔账,我记下了,迟早会算在周主事头上。”
正说着,就见刘大人匆匆赶来,手里拿着本账册,上面记着“周主事抓了二十三个流民,全关进了西谷大牢”。他把账册往桌上一拍,气呼呼地说:“这老东西,为了凑数,连张大户家的长工都抓了!”
“抓得好。”李砚却笑了,在账册上圈出几个名字,“让张大户去王府哭诉求情,就说长工是他的人,被周主事冤枉了。再让陈老写篇文章,偷偷在茶馆酒肆流传,就说‘张丞相余党案疑点重重,周主事为邀功滥抓无辜’。”
刘大人眼睛一亮,转身就要走,却被李砚叫住。“告诉那些被抓的流民,”李砚的声音低沉下来,“就说委屈他们几天,等风头过了,联盟会给他们记上一功,以后分粮分地,都多给一份。”
夜深时,静思阁的灯还亮着。李砚对着那半块玉佩发呆,玉佩上刻着的“忠”字已经模糊不清,像极了张丞相当年被抄家时的脸。他忽然想起陈老说的,张丞相其实是因反对靖安王穷兵黩武才被构陷,此刻用他的名义栽赃,多少有些讽刺。
“先生,靖安王召周主事去书房了,”赵瑾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着点雀跃,“听说看了那封信,气得把茶杯都摔了,让周主事全力追查张丞相余党,别再管什么流民琐事了。”
李砚把玉佩揣进怀里,指尖在铁条上轻轻敲着。远处传来西谷大牢的打更声,一下一下,像在数着倒计时。他知道,这招“栽赃嫁祸”不过是权宜之计,周主事迟早会回过味来,但至少眼下,联盟安全了——藏在芦苇荡里的抄本,躲在箭囊里的密信,还有那些唱着“止战”歌谣的孩子们,都能喘口气了。
窗外,月光掠过李伯爵家的石狮子,嘴里的抄本被夜露浸得发胀,却牢牢嵌在石槽里,像颗生了根的种子。李砚忽然想起刚穿越时,在青阳关看到的那片麦田,那时他还以为,要靠刀枪才能改变这个世界。现在才明白,有时候,一支笔、一封伪造的信,甚至一块摔碎的玉佩,也能掀起惊涛骇浪。
“赵瑾,”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疲惫,却异常坚定,“明天让陈默去给西谷大牢的流民送点棉衣,就说是……张大户的一点心意。”
赵瑾应了声,转身要走,却被李砚叫住。“告诉他们,”李砚望着窗外的月光,一字一顿,“联盟欠他们的,迟早会还。”
铁条外的风忽然大了,吹得烛火摇摇晃晃,把李砚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像个在刀尖上跳舞的人。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往后的路,只会更险。但只要那些藏在暗处的抄本还在,那些愿意传唱“止战”歌谣的人还在,这舞,就必须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