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庐一夜后,苏岚对待林弈的态度彻底改变了。
不再是单纯的疏离或怜悯,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恐惧、戒备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同情的审视。
她不再与他有任何不必要的交流,送药时也总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目光尽量避免与他接触。
林弈心中的不安日益加剧。苏岚的反应印证了这玉佩和所谓“皇室血脉”的非同小可。
他迫切地想找秦老问个明白,但秦老似乎更加忙碌,常常不见踪影,偶尔出现也是面色凝重,督促他修炼时愈发严苛急躁。
荒雾越来越浓,白昼也显得昏暗。
镇子外围的篱笆和壁垒被加固了一次又一次,但每个人脸上都看不到多少希望,只有一种麻木的、等待最终审判般的绝望。
这夜,荒雾尤其浓重,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镇中央的薪火石光芒被压缩到极限,仅能照亮石柱下方圆几步之地。
雾中传来的不再是低语,而是某种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和沉重的拖拽声,仿佛有体型庞大的东西正在雾中徘徊,试图寻找缝隙闯入。
所有能战斗的人都上了防线,紧握武器,紧张地盯着浓雾。林弈跟在秦老身边,能清晰地感受到老人身体紧绷如弓。
忽然,东南方向的浓雾剧烈翻涌,伴随着一阵令人心悸的、如同巨石摩擦般的嘶吼!那里的壁垒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不好!是‘石肤孽鬼’!这东西能硬抗薪火!”马叔嘶声大吼,独眼中满是骇然,“它要撞破壁垒了!”
一旦壁垒被破,浓雾涌入,镇子瞬间就会变成人间地狱!
秦老脸色铁青,独目死死盯着那个方向,枯瘦的手掌握紧了腰间一柄从未出鞘的短刃。
林弈能感觉到,老人体内那股深沉的力量正在涌动,但他似乎在极力克制,犹豫不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弈胸口的玉佩再次毫无征兆地滚烫起来!这一次,烫得惊人!
同时,他感受到怀中那枚来自青玉牌的《灵息吐纳术》回响自行运转,一股清凉气息不受控制地涌向手臂——那里,正是他之前被闸门划伤、第一次激发血烙的地方!
仿佛福至心灵,又像是某种本能驱使。林弈猛地一步踏出,冲到东南壁垒后方,在所有镇民惊愕的目光中,他将流淌着《灵息吐纳术》能量的手掌,狠狠按在了那面剧烈震颤、即将破裂的木质壁垒上!
他没有流血,但那股融合了玉佩温热、吐纳术清凉以及他自身意志的能量,却透过手掌,猛地灌注了进去!
嗡——!
被按住的壁垒区域,猛地亮起一片繁复而黯淡的金色纹路!那纹路一闪即逝,却发出一股古老、威严、带着驱逐意味的波动!
“嗷——!”
雾中那巨大的石肤孽鬼发出一声痛苦与惊惧的咆哮,撞击骤然停止!
浓雾翻涌着,那庞大的阴影似乎迟疑了一下,然后缓缓向后退去,最终消失在浓雾深处。
东南方向的危机,暂时解除了。
整个防线一片死寂。
所有镇民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林弈,看着他按在壁垒上那只仿佛散发着微弱余温的手,又看看壁垒外暂时退却的黑暗,脸上写满了震惊与茫然。
他做了什么?没有薪火,没有鲜血,他只是……按了一下?
马叔张大了嘴,独眼瞪得溜圆。苏岚站在不远处,手中的药篮掉落在地,草药散落一地,她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唯有秦老,他看着林弈,独目之中光芒剧烈闪烁,先是极度的震惊,随即是深深的了然,最后化为一种极其复杂的、近乎悲凉的神色。
他快步上前,一把将林弈拉回身后,挡住了所有探寻的目光。
“都愣着干什么?!加强警戒!其他地方也可能被攻击!”秦老厉声喝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镇民们如梦初醒,慌忙各就各位,但投向林弈的目光,已经彻底变了。那不再是看一个“伪火者”或“不祥之人”的眼神,而是混杂着敬畏、疑惑、以及一丝微弱的、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希冀。
秦老紧紧抓着林弈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压低了声音,在林弈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今晚之事,任何人问起,只说是老夫予你的一道保命符箓之力,已然耗尽!记住,是符箓!与你本身无关!明白吗?!”
林弈从老人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严厉和……一丝恳求?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秦老这才松开手,转身走向黑暗,背影竟显得有些佝偻和疲惫。
林弈站在原地,抬起自己的手掌。掌心依旧残留着那股奇异的能量感,以及壁垒上那些一闪而过的金色纹路的触感。那些纹路……他似乎在那块青玉牌的回响中,在那华美宫殿的檐角上见过类似的图案!
他的血,他的玉佩,他的吐纳术,竟然能激活这残碑镇壁垒上隐藏的、属于“旧朝”或者“天都”的防护力量?
这座镇子,远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它下面到底埋藏着什么?
而自己这个意外的“钥匙”,又将被卷入怎样的漩涡之中?
夜还很长,雾依旧浓。但某种平衡,似乎已经被彻底打破了。
一场无声的交易,在秦老的警告和林弈的沉默中达成,但也只是暂时掩盖了即将喷涌而出的真相。